“他怎么了？”

    梁伟东转头疑惑地朝身旁的傅良成问，傅良成却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阿金！”

    却在这时，一道微微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响起，一团难以言喻的绵软压到了梁伟东背上。

    梁伟东的眉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很快就压制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姚莉的双手拨开，转头无视了姚莉那似欣喜、似眷恋、似幽怨的眼神，直截了当地问：

    “王小宇呢？他在哪儿？”

    “王小宇？”

    姚莉脸上的表情迷茫了一瞬，随后恍然大悟起来：

    “噢，你说那孩子啊，他……”

    姚莉的声音出现了轻微地卡壳，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梁伟东的表情，低声说道：

    “他内出血严重，刚才没挺过去……”

    “什么？”

    梁伟东一怔，随即满含深意地望了姚莉一眼：

    “他在车上吗？”

    “放在睡袋里了，我们做了点防腐处理。”

    姚莉低下头，拉着梁伟东的手噔噔噔噔地跑到大巴面前，将大巴货箱拉开。

    大巴货厢里躺着一个偏小的睡袋，隐隐约约散发着些很微弱的腐臭味。

    “我为他做个入殓仪式吧，嗯……你害怕吗？”

    “不怕。”

    姚莉仰着脑袋摇了摇头，此刻的她不像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功女性，反倒像一个倔强的小姑娘。

    “那就好。”

    梁伟东将睡袋解开，睡袋里露出了小男孩因血液停止循环而略显苍白的尸体。

    “做入殓仪式时间蛮长的，要不我边为他入殓，边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梁伟东从入殓工具箱中取出剃刀、化妆棉、粉底液等工具，一边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好。”

    姚莉坐在货厢边上，眉眼带笑。

    “故事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梁伟东缓缓开口：

    “大约四十年前，一支探险队来到了类山巨树的树根下，发现了天平村，并在天平村住了一段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他们还发现了在类山巨树附近，有一座蛇仙庙。

    “他们把类山巨树、天平村和蛇仙庙记录了下来，和村民们告别后，就准备离开。

    “然而返程之后，探险队内一个向来都是守身如玉的姑娘，却莫名其妙地大了肚子，其他人问起，她也不说是谁，只是摇头。”

    “这倒是奇怪，孩子的父亲会是谁呢？”

    姚莉仿佛被勾起了好奇心，兴致勃勃地追问。

    “你先听我说完，你的所有问题，故事里都有答案。”

    梁伟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探险队的成员们回到城市后，那位姑娘默默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她退出了探险队，专心在家带孩子，用心地把男孩拉扯到了八岁。

    “然后，她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姑娘的身体越来越差，没过多久，就临近油尽灯枯，连医生都判了她死刑。

    “在临死之际，姑娘终于向守在病床前的探险队成员们揭开了男孩父亲的身份。

    “男孩的父亲是天平村的一位王姓村民。

    “姑娘向探险队成员们请求，将这个孩子送回天平村去，让孩子的父亲抚养孩子长大。

    “虽然对天平村落后的环境或许会影响男孩的成长而感到担忧，但探险队的成员们尊重姑娘的意见。

    “那姑娘去世后，他们将男孩送回了天平村，并与天平村的村民们合照——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三十年前的男孩？王小宇？这是关于王小宇的故事吗？”

    姚莉手指卷着发丝，目光朝小男孩望去：

    “那后来呢，后来王小宇经历了什么？”

    “后来，男孩开始了在山里与世隔绝的生活。”

    梁伟东轻柔地为王小宇修整眉毛，声音平淡地说道：

    “山里的生活并不算艰苦，那个姓王的村民对他也格外地关照。

    “不过在天平村居住了一段时间后，男孩却发现了一个令人恐惧的事。

    “那就是天平村的村民似乎都不会变老。”

    “不会变老？难道他们真的有关于永生的秘密？”

    姚莉眼睛发亮，语气迫切地追问着之后的故事。

    此刻，考察团其他的成员也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

    尽管梁伟东的出场方式令他们感到恐惧，但梁伟东始终未曾表现出过恶意，且对八卦的好奇是人类共同的天性，所以众人也不由得围在货厢附近，听得入神。

    “永生……或许吧，但永生不是没有代价的。

    “每隔一段时间，天平村的村民们都会去天平之树，也就是类山巨树上一个被称为树神之嘴的地方，接受树神的洗礼和祝福。

    “经历过树神的洗礼和祝福后，村民们会重新变回年轻的样子，宛若重获新生，

    “但村民的记忆会有一段被抹去，除了记得男孩外，他们仿佛像被设定好的程序，长年累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

    梁伟东将彩妆蛋轻柔地在小男孩脸上滚抹，低沉地轻叹着：

    “久而久之，男孩渐渐感到恐惧。

    “他想求助，但他不知向谁倾诉。

    “后来有一天，他无意中闯入了蛇仙庙。

    “他遇到了蛇仙。”

    “蛇仙？”

    姚莉发出一声低呼，俏脸变得微白，考察团众人也纷纷窃窃私语。

    “蛇仙啊，自称是山中的精怪，在这个世界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年，是和天平之树一样古老而强大的存在，

    “见到蛇仙后，小男孩仿佛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将心中的困惑和苦恼一股脑倒给了蛇仙，希望蛇仙能指引他未来该如何去做，

    “然后，蛇仙告诉他，天平村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死去了。

    “他们被天平之树奴役了灵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天平之树献祭，宛若在炼狱中轮回，永无宁日。

    “他们很痛苦，他们需要解脱。

    “男孩对蛇仙的话深信不疑。

    “但光凭男孩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和一整个天平村对抗。

    “于是蛇仙教给了男孩‘蜕皮’的方法。”

    “蜕皮？”

    姚莉好奇地追问：

    “是怎样的蜕皮？是像蛇蜕皮一样蜕皮吗？”

    “……是的。

    “男孩蜕下来的每一张皮都会获得天平之树的眷顾，拥有‘不死’的力量。

    “虽然每一张皮都不是很强，但依靠着庞大的数量，足以将天平村摧毁。

    “于是男孩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蜕皮’，终于借助大量的蛇蜕，将整个天平村的村民屠杀一空。”

    “啊！”

    姚莉轻掩红唇，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惊讶。

    梁伟东没有理会，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村民果然如蛇仙所说，没有再从树神之嘴中复生。

    “他们得到了解脱，入了轮回。

    “但男孩不知道的是，天平村的村民，是天平之树的眷属，他们以永生为代价守护着天平之树。

    “村民们被蛇仙的力量污染而死去，失去了守护者的天平之树，将成为蛇仙的食物。

    “这一切都是蛇仙的阴谋，是蛇仙在四十年前将自身的力量种入了那个探险队那个姑娘的身体里，它操控着那个可怜的姑娘和天平村王姓村民发生了关系，

    “那个姑娘诞下的孩子同时拥有着蛇仙的力量和天平之树眷属的血脉，而天平之树的眷属之间，无法自相残杀。

    “男孩打破了这则铁律，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蛇仙凶相毕露，一口将男孩吞入腹中。

    “然而，令蛇仙没想到的是，男孩从‘蛇蜕’中重生了。”

    讲到这里，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勾了起来，他们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仿佛他们也沉浸入了故事中。

    梁伟东仍旧在不疾不徐地述说着。

    “那些‘蛇蜕’成了男孩新的肉体，同时，因为那些‘蛇蜕’中蕴含的力量是经过男孩‘转化’的结果，已经完全洗脱了蛇仙的印记。

    “男孩已经成了一个不死的、介于树与蛇之间的特殊生灵。

    “知晓自己受到了欺骗的小男孩毅然与蛇仙反目，借天平之树的眷顾和野心勃勃的蛇仙打了一战。

    “这一战没有结果，蛇仙没办法吞噬天平之树，男孩也没办法奈何虎视眈眈的蛇仙，于是双方便陷入了长久的对峙。

    “一晃眼，许多年过去了，这些年男孩始终守护着天平之树，令蛇仙无法进入天平之树范围半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的力量却渐渐出了问题。”

    “蛇蜕毕竟是死物，并非生灵，即便承载了天平之树的眷顾，也不可避免的出现腐烂。

    “或许用不了多久，蛇蜕就会消耗一空，男孩也将失去他的倚仗。

    “届时，蛇仙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吞噬天平之树。”

    讲到这里，梁伟东语气停顿了一下，用满含深意的语气说道：

    “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一辆大巴载着一支考察团朝天平之树行来。”

    听到“大巴”这个关键的字眼，考察团众人皆是一惊，而姚莉脸上的笑容却变得僵硬了些。

    “蛇仙并不希望他们接触天平之树，以免发生变故，所以他招来了大雾，又制造了一场泥石流，打算将这支考察团永远埋葬。

    “但这支考察团鬼使神差地躲过了泥石流的袭击。

    “直到这时，蛇仙才留意到这辆大巴车上有两个人很特殊。

    “他们分别是三十年前故去的那位小姑娘，以及二十多年前死在男孩手里的王姓村民的转世。

    “那位小姑娘的转世体内还残留着他留下的力量，也正因为那股残留力量的影响，那位小姑娘的转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那位王姓村民的转世。”

    考察团众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有些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此刻已经悄然后退了几步，有些没想到的，则仍想继续听故事之后的发展。

    “那位王姓村民的转世，简称小王吧，

    “小王似乎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尽管和蛇仙的力量无法相比，但已经将大部分力量转移给男孩的蛇仙没有将小王留下的把握。

    “蛇仙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要小王回到天平之树下，重新成为天平之树的眷属，

    “作为天平村的原住民，配合那个男孩手中掌握的力量一同对抗他的话，他吞噬天平之树的计划将遥遥无期。

    “最可怕的是，像小王这样的眷属，也不知道天平之树还有多少。

    “于是蛇仙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后手计划。”

    姚莉此刻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在姚莉直勾勾的平静目光中，

    梁伟东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小男孩的遗容，仿佛像没有察觉到姚莉的异样似的，缓声说道：

    “它打算自己生一个孩子，自己养，只要自己从小养到大，它的孩子就不会像那个男孩一样忤逆自己了吧？

    “于是，它借助留在那个探险队小姑娘的力量，夺舍了那个小姑娘的转世，等待时机。

    “在此之前，它尝试着让那个小王独自面对危机，它同意了小王独自去面对危险的请求，并压抑住将身上的枪交给小王的冲动。

    “事情的发展和它预料的相似，小王解决了它用从小男孩手里扣下来的蛇蜕制造的怪物，似乎还因此受到了刺激，直奔天平之树而去。

    “蛇仙有些庆幸没有直接用真身对小王动手，因为如果蛇仙的真身出现，除小王外，大巴上的所有人都理应不该幸免，

    “如果它放水让那个探险队的小姑娘活下来，恐怕会引起小王和天平之树他们的怀疑。

    “它目送小王离开，随后跟着考察团一路去到了蛇仙庙。

    “一直在蛇仙庙中居住的小男孩留意到了考察团的到来。

    “小男孩并不知道蛇仙就在考察团的众人之中，深感时日无多的小男孩决定用仅剩的力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为他犯下的罪孽赎罪。

    “于是小男孩打算护送考察团离开，即便在没有天平之树支援的条件下与蛇仙开战也在所不惜。

    “这与蛇仙‘新的眷属已经出现，天平之树恐怕不再需要那个男孩的力量，所以打算用即将腐烂的力量消耗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

    “于是蛇仙决定不上这个恶当，老老实实待在地下，等大巴车离开。

    “然而就在搭载着男孩的大巴车经过蛇仙的栖息地时，蛇仙发现跟在大巴车后面的潮水一样的蛇蜕突然转头退却了。

    “‘孤零零’地待在车上的小男孩成了蛇仙眼中一块诱人无比的美肉。

    “蛇仙没忍住，它的真身从地下钻了出来，对小男孩动手。

    “没了蛇蜕的力量，没了天平之树的庇护，小男孩很快就死在了蛇仙手中。

    “可惜，没等蛇仙高兴多久，蛇仙就被半路突然杀出来的小王用它看不懂的手段，一路控制着它到了天平之树下，绞杀了它的真身。

    “好在它还留下了后手，那个被夺舍的小姑娘的转世。

    “它用自己留下的后手给小男孩补了一刀，将在小男孩体内留下的仅剩不多的力量抢了回来，这将是它留给它未来的孩子的礼物。

    “它将和小王一起回到人类的都市，和小王再发生几次关系，确保借到了小王的种后，遂了小王的愿，和小王分开，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

    “等孩子长大后，它将把孩子送回天平之树下，让它的孩子成为天平之树的新的眷属，替他清理所有阻拦他吞噬天平之树的阻碍。”

    梁伟东为小男孩苍白的脸颊补了一些散粉作为收尾，随后缓缓转过头，平静地望着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金黄竖瞳的姚莉：

    “我说得对吗，蛇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