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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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真伪

    场面再次陷入了僵局。

    虽然心中对这甄大人多少有点怨气,但是三司到底是共审,不能做得太难看,毕竟受罚也是一起罚的。

    梁吾鹏对着甄享婉拱手,提议道:“甄大人,这刁奴善辩,这犯妇虚张声势,还请大人用刑,保管她招供。”

    甄享婉也对着梁吾鹏拱手,“梁大人,稍安勿躁,还要等一等。”

    还等什么,再等就天黑了。

    不过这种咆哮梁吾鹏只在心中发泄,毕竟他见识过甄享婉的手段,这种面子,还是要卖她一个的。

    不过须臾,就有官差提着一个瘦小的男子走了上来。

    “大人,此人刚刚从公堂上偷偷走了出去,我等见他行藏鬼祟,悄悄跟了上去,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东西。”

    那衙差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赫然和那锦盒中的玉佩是一模一样。

    而这个男子,吓得浑身发抖,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刘琳目光看上那两枚玉佩,眉头微皱。

    因为她对这玉佩太熟悉了,李平章当年身上并无他物,除了一身的衣裳,就是这枚做工精细的翡翠玉佩。

    因为事关李平章的身世,刘琳命他仔细佩戴,决不能离了身,只盼有朝一日,他的生身父母万一找来,也能凭此相认。

    只是这玉佩素来只有一枚,如今在公堂之上居然出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实在是不由得她多想一分。

    上官敏说过的话,如同回音一般在她耳边盘旋。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自己身旁的李平章,只见他同样低着头,只是双手指甲抠在地上,仿佛要把公堂的红砖石板给抠出个洞。

    眼前一阵恍惚,明明还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为何看起来却有些陌生。

    甄享婉挥了挥手,让人把那两枚玉佩送到刘琳面前。

    “刘琳,这两枚玉佩,你可曾见过?”

    刘琳只死死地盯着一旁的李平章,并不答话。

    甄享婉又问:“面前这男子,你可认得?”

    她话音刚落,就有衙差过来把刚刚带进来的男子架了起来,让他面对刘琳。

    刘琳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却是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流出来的。

    她仰着头轻笑了一声,转过去看着面无表情的李立明。

    眼泪扑簌扑簌直下,只道:“儿啊,母亲害了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立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母亲入罪,父亲病重,儿不能以身代罪,万一父亲母亲因此而去,儿子定不独活。”

    这话是压垮刘琳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最后看一眼李平章,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二十多年的承欢膝下,那个带给自己无限欢乐,自己倾注了无数爱心的小孩,终究是永远离开自己了。

    “大人,民妇招了。”

    李清峰一案,总算落下了帷幕,众人每次谈起这事的时候,总是唏嘘不已。

    这李清峰为官谨慎,风评也极好,原来却是个披着狼皮的羊。

    岳父不拘他出身,身处高职,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谁料他居然早已经和其他女子珠胎暗结,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合法的出身,居然还偷偷地给自己的发妻吃了三年的避子药,三年啊。

    这药对女子的身体伤害有多大啊。

    马上有人反驳:“那后来为何这李夫人还有子嗣?她那亲儿子高中的时候,我还去李府门前讨过赏钱呢。”

    “那是因为他的外室生的儿子已经被暗度陈仓,记到李夫人名下,成为正儿八经的嫡子了,这才停了李夫人的汤药,李夫人当时年轻,也将养了三四年才得了儿子。”

    众人啧啧啧叹息,这李清峰实在不厚道,直说不就好了吗,听说刘氏素来温厚,就算闹一闹,想必也不会狠心不让孩子进门。

    “这你就不懂了,这不甘不愿地让他认祖归宗,当个庶子,和养在她膝下亲自教养,这能一样吗?”

    众人马上想到坊间对李平章的评价,确实不一样。

    说书先生见众人回过味来,又道:“况且,这中间还夹着一个彭氏,如果一早得知这彭氏就是自己丈夫青梅竹马的恋人,还是生了庶长子的,哪个女子能主动把她往家里招?你脑袋被驴踢了都没那么缺心眼吧?”

    新来的人没听前头,追问道:“所以这刘琳因为知晓了这事,才要杀夫弑子吗?”

    听得入迷的众人回头,齐齐给他一个“听故勿驳故”的眼神,乖乖地闭上嘴,也一脸认真虔诚地跟着听。

    说书之人扫了他一眼,喝了一口热茶,才继续道:“如果说李清峰做的以上这些,还是一个男子想要家庭和睦,欺骗了刘琳的不当行径,那接下来这件,他就极不厚道了。”

    众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承德十年七月,刘大人致仕,同年八月,李清峰亲手写了一封休书。”

    众人大惊,这也太坏了吧,凭什么休妻?

    “各位肯定心想他凭什么休妻是不是?他那休书上的因由是善妒。”

    有人忍不住骂道:“狗屁,刘氏都给他纳了彭氏了,何来善妒之说?”

    马上有人抢答:“那关起门来的事,谁知道,这些内宅里的贵人门道最多了,指不定刘氏面甜心苦,私下不知道怎么折腾这小妾呢。”

    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说书先生,意思就是,我说得对不对。

    说书先生给他一个你还是太天真的眼神。

    “那休书妙就妙在,不是真的给刘氏的,而是安抚小妾的。”

    “起因是李平章和彭氏起了纷争,刘氏十多年来第一次罚了了这小妾。这彭氏不服,梨花带雨地枕头风一吹。”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学着女子的嗓子哭道:“奴家低贱,夫人打骂全是应当,只是章儿是我身上掉下的骨肉啊,我连亲近一下都不可以吗?”

    “万一哪天,妾身再得了那福分,再为老爷生下一子半女,那夫人如果也要抢了去,那奴家就真的不活了。”

    说书先生学的惟妙惟肖,家中有妾室的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自家那个就是这般说话的。

    “这李清峰当下就把自己名下的两间铺子转到这彭氏名下了,这还不算,还偷偷写下这封休书,交给彭氏收着,只为博红颜一笑。各位听听混账不混账。”

    在二楼也有三两个女客,听到此处,已经怒得浑身发抖。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笼纱外衣的女子伸手一拍桌子,骂道:“这李清峰实在不是人。”

    一旁梳着双髻,穿着玫红交领襦裙的女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们继续听。”

    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你说,岳父七月致仕,八月就给夫人写休书,这是眼见夫人家中无人可支撑了不成?”

    刚才那新来的人按捺不住,又问道:“那到底是不是刘氏毒害的李侍郎?您倒是说啊,急死人了。”

    说书先生不管他,醒木一拍,道:“这李清峰虽然混账,但是这些事全都瞒着刘氏,一边享着齐人之福,一边官场游刃有余。”

    “只是这人心总是不足的,承德十六年,彭氏生下了幼子李子顺,终于撕破了她那伪装的柔弱面具,越来越嚣张,大有和大房平分秋色之姿态,而后更是闹着要让李平章认母。”

    众人议论纷纷,这彭氏是不是疯了,自己儿子当那嫡子不比当那庶子好?而且这刘氏不是说素来对这李大公子视如己出,把家中权柄都交到他手上吗?

    “诸位,诸位听我说,这彭氏并非失心疯,她精明着呢。这李平章素来不爱文章爱钱财,但是为人聪明,十四岁就已经考了秀才,从此就丢开手去,不再读书,而是一门心思经营家中的生意。”

    “别说,这李平章肖父,精明能干,李府的买卖在他手上还真的做得十分有起色,连带刘氏的嫁妆,都是给他在打理。但是这彭氏手上的两家铺子就不一样了,彭氏素来任人唯亲,又好蝇头小利,这铺在在她手上,是年年亏损,到了李子顺出生的时候,已经快支撑不住,要结业了。“

    “所以她才想着要让李平章认母,而且是偷偷地认,一方面还占着刘氏养子的身份,一方面又能给自己打理铺子,当然还有其他的好处,诸位细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那这彭氏该死啊,人家给你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如今还想着坐享其成,实在是可恶至极。

    不过这刘氏就算再大怨气,也不应该连着丈夫都毒死了。

    虽然可怜她,却都觉得她太冲动,太极端了。

    待众人哀叹完毕,说书先生才悠悠放下杯子,道:“彭氏虽然可恶,刘氏却不是一个恶毒之人,过去这二十多年,难道真的就如外人所讲,亲如姐妹吗?这只能骗骗未出阁的小姑娘了。为何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偏偏要选在自己儿子已经高中,入朝为官这个时候才发作?”

    众人哈哈一笑,有人心想,估计连我那未出阁的小妹妹都骗不了。

    “刘大人现在虽然不在朝中了,但是他的为人,说起来人人都竖起拇指的,她的女儿自然也是温厚纯良,光明磊落之辈,哪里会毒杀妾室庶子,这其中另有隐情。”

    众人的兴趣又被吊了起来。

    “话说这彭氏虽然想得很美,但是李清峰却不是真糊涂了,写封休书只要没拿出来,就等于没写;铺子给了你,到底还是自家的产业,而且也伤不了他的根本。看似对着小妾很好,其实无非还是当一个玩物一般哄着。但是如果要让李平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惹出的官司只怕要闹得后宅不宁。”

    “彭氏见李清峰不愿,就自己想法子偷偷告诉了李平章。人证物证都有,李平章多番查证,不得不信。”

    “各位说说,如果你是那李平章,知道了这种身世,你待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积极讨论,有人说要不动声色,假装没听说过;有人说愧对嫡母,要向她和盘托出。

    一时吵得面红耳赤,好不热闹。

    说书先生看火候差不多,醒木一拍,就道:“但是人家李公子想得可不是众人这般简单,他不仅舍不得他的嫡子地位,甚至他还不想要自己有这个身世。”

    说完一阵摇头。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真是没假,这彭氏为人卑鄙,生出个儿子居然也是养不熟的。可怜刘氏,让他连累得可是惨咯。”

    说完捏着茶杯开始喝茶。

    这次众人倒是不敢接腔,只伸长脖子盯着先生的茶杯,快喝啊,接着说啊。

    先生把手中的纸扇一挥,轻轻摇了几下才道:“这李平章假意拖延着彭氏,秘密收集她这些年背后和李清峰做的事,然后一件件地抖给了刘氏。”

    “当然,他自己的身世是捂得死死的。”

    “末了还要和刘氏哭道:‘母亲,父亲欺你至此,必是受这彭氏所迷惑,儿子不忍你日日受累,让儿子为你除掉他。’。”

    “刘氏不许,但是李平章却先斩后奏,真的下毒把那彭氏给毒了。而后,跑到刘氏跟前哭诉:‘母亲,儿子已经把彭氏给杀了,这事是儿子所为,自当一力承担,只是不能报答您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下辈子自当结草携环,再报养恩。’。”

    “这刘氏聪明了一辈子,但是绝对没想到亲手养大的孩子给自己耍心眼,以为这一切全是为了自己。这可了不得,正想着如何掩饰,谁料却传来这李清峰也一同被毒害了。”

    “也活该这李清峰倒霉,本来他好好地在自己的书房就没他什么事,偏偏妻子给他送的糕点,他就想着和小妾共享。这小妾就刚好把李平章孝敬的点心也带了去,结果三人就一起遭殃。”

    “此事暴露,刘氏舔犊情深,想着自己已经年近半百,但是李平章还大有作为,就自己顶下了这罪名。”

    “须知,这李清峰还没死,这主母发落妾室和庶子,和养子毒害庶母和庶弟,却是不同的刑罚。刘氏在短时间立刻判断出损失最少的处理方法,也算是女中丈夫了,只可惜一腔真心,都被人糟蹋了。”

    这下众人才回过味来,对于李平章的心机感叹,如果自己身边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别说是养子,就算是亲子,都要不寒而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