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泥泞的地面，被泥和血沾湿的人。

    以同样姿势握着枪的两人都知道，真的要结束这一切了。

    长枪对轰。

    扬起雨幕。

    扬起，属于林梦君身上的一部分灵体的光芒。

    林梦君，一步不退。

    她就这样站在大D的面前，将来自叶祈的，比雨幕还要细密的银光尽数接住。

    用自己的枪，和自己的身体。

    如若是常人的身体，早就被这强烈的枪术击退出去。

    可，现在的林梦君本质是灵体。

    只是被赋予了干涉现实的能力。

    林梦君越是如此，叶祈就越是挣扎。

    愤怒和悲哀，在人性与兽性的两级互相拉扯。

    她退开了好几步，问道：“够了吧？”

    林梦君摇了摇头：“不够。”

    “不要被那个花言巧语的家伙骗了。”叶祈说道，“他太明白怎么挑动他人的内心了。”

    “不。”林梦君说道，“他的确问过我是否要由他来阻止你，可是我拒绝了。他问我需要什么补偿，也是我拒绝了。”

    叶祈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那个人在痛苦。”林梦君说道，“他是打心底里希望你能认识到作为人，活着的可贵。”

    “那他就看着！”叶祈说道，“那他就知道一切，放任黑帮的作为，甚至给黑帮打手头子升阶的道具，让你一个死去的人，拦在我的面前！”

    “我会接受他的提议，仅仅是因为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林梦君说道。

    ……

    ……

    陈予橦放弃了权能的感知，放弃了AI少女的监控。

    他只是，举着伞在街道里行走着。

    走着，走着。

    走到这夜雨的尽头。

    抬起头来，看那凝望一切的月。

    “狗是不会吃陌生人给的骨头的，但是……人会。”

    “在绝境之中，就算只有一根稻草，人也会死死的咬住。”

    “那就是，人。”

    “那就是，活着。”

    “人，讨厌苦难，厌恶苦难。”

    “但是，人会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作觅渡前进的力量。”

    “你不是问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活着，当然没有意思了。”

    “但是，为什么你会在不断的死斗中活下来，为什么你有留恋的人，为什么你有愿意为之死去的目标？”

    “那是因为……”

    “你，心存迷惘，还未品尝到活着的美好，就见证过太多的暴力和死亡。”

    “你我，都是必须要为自己的残酷背负上罪业的人。”

    “所以……”

    “对生命抱以敬意吧。”

    “我所祈祷的，是你的新生啊。”

    嘭——

    陈予橦，回过了头。

    ……

    ……

    雨，停下了。

    林梦君的灵体，几乎失去了光芒，就像马上要消散一般岌岌可危。

    叶祈捂着肺，口中不断的吐出鲜血。

    她再一次进入了“无”的境地，将战斗和杀戮交给本能，放弃呼吸，放弃思考。

    可是即便这样，在无的八秒之内，她依然没有打穿林梦君的防御。

    但彼此，都来到了极限。

    “如果，接下这一枪的话。”叶祈说道，“你会……死吗？”

    “我不会躲的。”林梦君直视她的眼睛，“这就是我的答案。”

    叶祈沉默了。

    重新抬起了一丈威，高高举过头顶。

    然后，砸了下来。

    ——咚。

    命中了。

    只是，在叶祈想象中，林梦君的灵体完全逸散的事情并未发生。

    大D站了起来，用脑袋顶住了这几乎要开山裂石的一击。

    下一刻，叶祈收枪就朝着他的心脏刺去。

    大D迎着他的枪，在心口处施展所有的能力。

    金属化的外皮和筋肉将其抵住，难以寸金。

    “想要，我的命——”大D握住枪尖，手都流血了，“那就来拿啊！”

    两人咬着牙狠狠的角力，都丝毫不让。

    可是下一瞬，叶祈的脚上传来剧痛。

    跪在了地上。

    林梦君眼神一窒，大D也向后看去。

    在三十几米外，浑身是血却长好了下半身的陈子孝，举着枪站在那里，如同疯魔一般。

    “哈哈……”他笑了，“哈哈哈哈哈啊——”

    “你再能打，还能有子弹厉害！”陈子孝大声说道，“来啊！你不是很能打的吗，来啊！”

    叶祈半跪在地上，想要发力，可是肺部传来的剧痛和单腿被子弹贯穿的剧痛，都使她难以动弹。

    陈子孝立刻就举枪瞄向大D和林梦君。

    “看，看什么看，两个废物！”陈子孝说道，“二打一，你们他妈打不过这个娘们！”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先是给叶祈的手臂上补了一枪，又一脚踢开了林梦君和叶祈身旁的一丈威。

    “你发什么疯，警察和国安马上就会被你引过来的！”大D吼道，“快滚啊！”

    陈子孝只是一脚踹在了大D的脸上，把他踹到了一旁。

    “你不是很拽吗？不是扬言要弄死我吗？”陈子孝狞笑着用枪指着叶祈的脑袋，“怎么不叫了啊？”

    叶祈一口痰就吐到了陈子孝的脸上，是根本一点儿都不带怕的。

    满脸血污的陈子孝，颤抖着用衣服把这口痰抹去之后，踩着叶祈的肩膀将她踩倒在地上，然后用鞋跟在她被子弹贯穿的手臂上踩了一脚，又拧了拧。

    而后，一脚踢向她的腹部。

    林梦君抓住机会，飞身一枪就打在了陈子孝的腰上。

    陈子孝被这一枪扫退了两步，看向这边，林梦君的灵体几乎要飘散了。

    “你这废物，这时候当什么出头鸟？”陈子孝狞笑着一脚踹了上去，踹的她的灵体又逸散了一些。

    而后，他走到了叶祈的身前，用枪抵着她的腹部。

    “叫啊？”陈子孝说道，“你现在狗叫两声，我就放过。”

    叶祈用尚好的那只手比起了中指：“我把你妈O了，傻β。”

    陈子孝一愣，气的对着叶祈的腹部两枪就下去。

    但下一刻，众人就看到一个身影把陈子孝扑了出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陈子孝试图清空弹夹，却只开出来一枪，而那人虽然中枪了，但却狠狠的用手臂绞住了他的脑袋。

    在陈子孝的痛苦挣扎之后，他被彻底的绞晕了过去，然后用手铐将其铐上。

    众人终于是看清楚了，那是韩建国。

    “愣着干什么！”林梦君对着大D喊道，“报警啊，打救护车啊！”

    大D清醒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开始拨通号码。

    韩建国甚至，没有穿警服，而是常服出来的。

    而此刻，韩建国的腰上，也开始渗出血液。

    作为中年人和普通人的韩建国，身体素质远不如他们，几乎是在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就倒在了叶祈的身边。

    “一把年纪了你拼什么命啊……”叶祈说道，“而且那是吸血鬼，你手铐……算了。”

    “我说了……”韩建国咳嗽着道，“你要……相信公安。”

    “装什么英雄……”叶祈说道。

    叶祈感觉自己没力气了。

    她很熟悉，这就是濒死的感觉。

    冥府，正在向她招手。

    “抱歉……梦梦。”叶祈看着牵着自己手的林梦君，“我……还是不明白……”

    “不要说了。”林梦君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了……”

    响指的声音，传来。

    众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了，并且呼吸通畅了许多。

    “我帮你们暂缓了伤势。”

    远处，陈予橦走来。

    “应该能够撑到救护车前来。然后……黄勇，跟我来一趟。”

    大D指了指自己，又看着接通的电话，迅速交代了地点之后，就跟着陈予橦离开了。

    废弃医院那里，只有林梦君、韩建国和叶祈三人。

    “我没事，梦梦。”叶祈说道，“你看着这个老头一点。”

    “我不是老头。”韩建国说道。

    林梦君点了点头，韩建国则颇为不满的想要自己撑起来，结果剧痛让他脸色发白满头冷汗。

    “捂好伤口！快躺下！”林梦君说道。

    叶祈则笑道：“还在逞强……我中了那么多枪，我都不乱来。”

    “你这小孩怎么嘴那么尖利。”韩建国说道。

    叶祈则是看着漫天的星星，自顾自得说道：“所以呢……这件事从陈子孝被认定为吸血鬼开始就应该不归你们公安管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你给我打了电话，所以我不放心。”韩建国说道，“尤其，就算你做错了再多的事情，也应该由法律审判，而不是私自解决。”

    “是吗……”叶祈说道，“是啊，恶人还没接受审判，怎么能就这么便宜的死掉呢？”

    韩建国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死志，输了口气后，缓缓得说道：“如果……你的父亲没死的话，应该和我是差不多年级吧。”

    叶祈一愣。

    “我们这一辈子人，都会有种自我牺牲式的感动。”韩建国捂着伤口，“你看，我接到你电话，就开着车在城市里四处找，不就是为了证明那天我说的话吗。我们，没做过愧对警服警徽的事情，这一次，赶上了吧。

    更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你的父亲，走到那一步肯定也有他的苦衷，只是，他不会主动说出口……”

    这一次，叶祈没有不满于其喋喋不休的教训的口气。

    因为过往，又追上了叶祈。

    何曾相似的情境。

    刚才的战斗，是多么的相似。

    就在父亲那悲愿得偿即将赢得比武的时候，被小人偷袭。

    就在自己要狠下心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被小人偷袭。

    她忽然想起来了，小的时候，在还未学习随龙枪的时候，她的父亲所说的一句话。

    “小祈，学习武术是很累的事情。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就告诉爸爸，我们不学了，爸爸去外面招弟子，好不好？”

    尚且年幼的她，天真无邪得说道：“好。”

    在那之后，自己在武道上从未放弃，不断得满足着父亲的期待。

    她忽然想起来了，中学的时候，母亲抱怨父亲只顾着教武术，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补贴家用。

    而父亲说，他已经联系好了武行的朋友，等到自己高中毕业，就会安排自己去试镜。

    他很自豪的说，“以小祈的天分，一定能成为中璃最好的武生。到时候，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如果……父亲提枪而战的那个时候，自己选择和父亲一同战斗呢？

    如果……母亲被恶人所欺辱的那个时候，自己选择提枪挺身而出呢？

    如果……在被恶意相向的时候，不那么轻易的倒向情绪和感性呢？

    叶祈开始想象。

    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住在一栋明亮宽敞的新房子里。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而父亲则在和她讨论武术的使用和表演。

    在房屋的墙壁上，用玻璃的镜框裱着几张武术比赛的奖状，旁边的展示柜里放着几个奖杯。

    她们，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而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叶祈打开门，是林梦君。

    她走进叶祈的家里，和父亲和母亲一起，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和她聊天、笑闹。

    “小祈……？”

    耳边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是林梦君，灵体化的林梦君。

    “小祈。”

    叶祈睁开眼睛，看着她。

    “看来，我的时间就到这里了。”林梦君说，“再见了，小祈。”

    “别走……等等，我还……”叶祈梗咽着说道，“我还没有，和你分享我刚才看到的……”

    “你已经分享了。”林梦君微笑着说道，“刚才你闭上眼睛的时候，真的笑的好开心。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朝阳逐渐升了起来。

    林梦君的灵体，开始渐渐的消失。

    “梦梦？”叶祈喊道，“梦梦！”

    她的手里，再无林梦君的触感，她也无法听见，林梦君的声音。

    在初生的朝阳里，林梦君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散作漫天的金光。

    “她魂归天海了。”陈予橦说道。

    叶祈伸出手，朝着天空用力的张开，似乎想要把一切都包容进去，再也忍不住。

    失声痛哭。

    …………

    …………

    十五天后。

    国安一科的某位干员手中，被交付了一个罪人执行官的死刑执行器。

    只要按下了那个按钮，那个罪人执行官脖子上的项圈就会放出电流，将其瞬间击毙。

    在和那个罪人执行官共同执行任务时，他却感觉对方根本就不像是普通的戴罪之人。

    她不用提醒和鞭策，就会勇敢冲在最前面。

    她的战斗天赋高到令人害怕，却处处留手，有选择的情况下绝不对目标进行击杀。

    她不像是罪人执行官，她就像是那些干员。

    后来，那个干员问她，为什么她和其他的罪人不一样的时候，她只是望向远处的太阳。

    “我是必要的暴力，我是秩序之内的恶。”

    “我背负的，她所期望的无邪之夜的希冀。”

    “因为我是……”

    “夜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