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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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医生离开后,卫迤打理了地板上被砸成一锅粥的笔记本电脑,并承诺之后会带一台新的过来让她方便查看公司文件,唐清让点点头,眼神盯着茶几上放着的新鲜苹果,想起了刚刚坐在沙发上啃苹果的余娜。

    “想吃苹果?”留神到她的眼神,卫迤开口。

    唐清让收回眼神,“有一点。”

    卫迤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将水果皮扔到垃圾桶,再把干净的苹果分成大小不均的小块,放到她床头柜的桌子上。

    唐清让看着他的动作,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放着吧,待会儿余娜回来会喂我的。”

    “好。”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唐清让也没想到做完手术之后第一个谈心对象会是沈孛,或者余娜杜洁。

    总之,怎么都排不上卫迤的号。

    “你的手...”

    “没什么大事,以后正常生活还是行的。”

    卫迤仓促的点了点头,有些抱歉的态度,“我没想到叶郡会穿的那么...招摇地来见你,如果有任何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唐清让看了看他低下的脑袋,轻轻叫他,“卫迤。”

    男人抬头,望向她。

    “我开始是对你有好感的,但知道你有未婚妻了之后,产生了一种你在戏耍我的感觉,所以我才会说出那些话,不过,直到今天,我也没对我曾说过的话感到抱歉。

    但与此同时,我也不是一个盲目自大的人,我知道你不仅是一名很优秀的律师,还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所以才会把方宇他们的案子交给你,因为你的专业程度,足以让所有人信赖你。”

    “我...”卫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叶家对你有再造之恩,所以你觉得你亏欠叶家,也才会这么隐忍不言,不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一一应允,”唐清让神态自若,“可是,你的人生应该是你自己的,不应该被挪为他人所用。”

    卫迤浑浊的眼神清澈了一分,继续听着她的话。

    “我年少时,母亲希望我可以继承她的衣钵,所以对我的训练非常刻苦,基本上,从我会走路的时候我就在练习射箭,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我的童年生活,我也只能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我之所以想要放弃射箭,不是因为我的年纪不再适合,亦或是我的丑闻满天飞,而是我想彻底逃离我母亲留给我的阴影,去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吗?”

    “叶家虽然帮扶了你,但你的优秀是属于自己的,你有很多种帮助叶家的办法,比如现在,你可以回到叶氏,帮助他们理清法律事务,而不是要把自己的婚姻以及后半辈子全部搭进去。”

    他从未想过别的出路。

    是思想的牢笼困住了他。

    “我...不敢想。”如同蚊子的声音。

    “这种因为一次恩情就要以身相许的戏码,我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唐清让一脸轻松地笑笑,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肆意,“你觉得呢?”

    也许是她的笑容过于吸引人,卫迤竟然谋生了和她一样的想法。

    额前的碎发模糊了视线。

    他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眼泪在作祟。

    她懂他,这让他觉得很悲伤。

    “我会好好考虑的,”一开口,是喑哑的声音,卫迤站起身,把外套从椅背上取下拉握在手里,“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

    唐清让看向他,点点头,“好。”

    冥冥之中,他们默契地签下了一份契约。

    他要她见证他的蜕变,从此以后,他只做随心所欲的卫迤。

    送走了这位贵客,窗外的天色也开始蒙蒙亮,时间不早了,唐清让准备睡下,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有人打开了病房门。

    “唐组长,芙蓉李我给你找到啦。”

    是余娜,她紧绷着的心这才松了一分。

    “还叫唐组长,揍你哦。”

    “唐总~”余娜嬉皮笑脸的,看到摆在床头柜上的苹果问了一嘴,“你见过叶郡啦?”

    “她会那么好心给我削苹果?”

    “也是,”余娜把盘子里已经发黄氧化的苹果扔掉,切了几个新鲜的芙蓉李放好,用银色叉子叉起一块送到唐清让的嘴边,“尝尝,我找了老半天呢。”

    颜色艳丽的芙蓉李乖乖就位,唐清让咬下一口,属于杏子独特酸甜口感爆裂在口中,舔舔嘴巴,一副胃口大开的样子。

    “公司那边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按照沈总的要求,给你请了一个护工,之后你有任何的事情,就由她来负责,白兰的事情你也放心,我问过了,胜诉不是什么大问题,”余娜一边喂她一边汇报工作,最后才一脸为难的表情看向她,“还有言逸那边,电话我还没打通,不过等一会儿我会再试试。”

    经此一事,唐清让觉得余娜好像突然成长了不少。

    做起事情来,有点像个金牌助理的样子了。

    “言逸那边不用管了。”她开口。

    “可是,”

    “没有可是,”唐清让凛神,“他已经回到了他成长的地方,不愿意接电话,一定有它自己的原因,我也不想要这么死缠烂打。”

    余娜不明白,“那如果他遇到了别的事情呢?”

    “如果飞机失事了,自然会有报道,”唐清让丝毫不留情面,“除此之外,难道还会有其他的事情影响到他接这个电话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

    “永远不要为他人的行径找借口来安慰自己,很多时候,人就是会被这种盲目的期待伤害。”

    余娜无语哽咽。

    她只是觉得可惜。

    “感情里面,要拿得起放得下,”唐清让深吸一口气,“况且刚刚我也复盘过了,我和他一没确认关系,二没婚姻约定,他做什么事情,就算不和我交代,也是合理的。”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有的谦卑恭敬,有的任性肆意,但这些表象都是同一个人衍生出来的活物,附着在同一个人身上,这才让这个人活了起来。

    她深知其理。

    所以言逸如果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也照单全收。

    余娜垂头丧气的,这些大道理她都不懂,“我只是觉得,言逸他不会这么就放弃和你之间的感情。”

    有些人会让你成长,而有些人会给你爱意陪伴。最残忍的是,让你成长的人一定会错过你后来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给你爱意依偎的人一定会错失你报答的机会。

    长大就是用教训来换的。

    人只有失去了什么,错过了什么,才会在后来怀念的时候才让它显得格外美好。

    但是,她绝不后悔。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今天他觉得我好,明天也会觉得别人好,既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就坦然接受,”唐清让闭上眼睛,“只要我问心无愧,就行了。”

    “我明白了,”余娜点点头,心里突然恨极了言逸,到底能有什么样的事情会连电话都接不上,站起身来帮她把床调好,拉上窗帘,“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公司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似是已经睡着了。

    从警局出来的杜洁打开车锁,沈孛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窗外的灯红酒绿微微出神。

    突然想到了唐清让即将报考大学时的那个晚上。

    刘文铎跟着沈孛屁股后面换好鞋,坐到沙发上,看着唐清让给他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想好要去哪个学校了吗?省内还是省外?”

    满脸胶原蛋白的少女微微笑了一下,“还没想好。”

    “就在省内吧,离家近,方便,你哥哥也放心。”刘文铎嗓音清冷,回应的报以微笑。

    “方便?”

    “你想啊,在外面回来肯定麻烦,怎么着也得飞好几个小时,要回趟家得多累啊。”

    “你别乱说,”沈孛正在帮着吴妈把饺子从滚烫的锅里捞出来,从厨房了喊了一声,“她要是想出国留学也不是不行。”

    刘文铎轻咳一声,压低了分贝凑近她,“你想去国外吗?”

    见她不说话,刘文铎就要追着人讲个清楚,还怕厨房里的人听到,“你听我的,就在省内读书...”

    唐清让细细地想思量着大学生活,想着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大学的生活,结交到如何的朋友,最后只是摇摇头,“等分数出来了之后再作打算吧。”

    “那也行。”

    “吃饺子喽。”两个人的悄悄话交流被厨房里的男人打断,沈孛蓝白格子的围裙,端着两个大大的白瓷盘子走了出来,手上的饺子还隐隐约约地冒着热气。

    看到沈孛打扮的江刘文铎没忍住笑了出来,打趣道,“阿孛,你这样还真像个贤惠的家庭煮夫。”

    沈孛根本不在意刘文铎的调侃,挑了一个胖嘟嘟的饺子给唐清让,“多吃点,是你喜欢的猪肉芥菜馅儿。”

    “我呢?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可都没给我夹过菜。”

    “吃醋了?”年纪尚小的小姑娘微笑,眉眼舒展,难得的耍起了嘴炮。

    “不能吃就走滚,”沈孛俯下身子,两手一伸,把刘文铎面前的盘子摆到了自己面前,“阴阳怪气什么呢。”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刘文铎扒了几口饺子,也跟着唐清让笑着,妖冶的眼睛桃花盛开;他隐隐觉得沈孛些地方不一样了,比起刚见面时的疏离冷漠,曾经的孤傲自信,现在看着,好像更有人情味了…?

    说起来,好像就是从唐清让回来之后变得不一样的。

    而她也亲手摧毁了那条自我保护的界限,她盛情邀请别人走进她的世界,窥探她的秘密,参与她的人生。

    车子停在红绿灯线下,沈孛你回了回神,印象里,他不止一次的思索该如何温暖唐清让,怎么让一块万年不化的巨冰变成冰淇淋,他想应该是爱与真诚,家人的爱,朋友的真诚。

    所以他告诉姑姑唐瑛,“钱和沈家大小姐这样虚无的名号都无法弥补她过去经历的一分一毫,只有家庭的归属感,家人的情感,才能让她真正感觉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家。”

    所以直到今天之前,他都很高兴。

    那一年,唐清让刚好十八岁,男人的嗓音温润,“生日快乐,让让。”

    精致的生日蛋糕摆在眼前,唐清让眼睛扑闪扑闪,“我可以把愿望讲出来吗?”

    刘文铎半个身子撑在桌边,微微挑眉,“愿望讲出来了就不灵了哦。”

    小姑娘信服地合起了手掌,在心底默默许下一个愿望。

    谁都不知道的一个愿望。

    车子行驶到沈家老宅。

    带着古朴威严感的建筑物,静静地待在巷子的最深处,院子里挂着琳琅满目的花叶树枝,外人远远看着,只觉得这里是白日阳光抛洒,夜里被月光温柔朗照着的好地方。

    有仆人过来打开门,沈孛看向院子里,花园多了几种品种不一的花,除了普通的植物外,还有一些橄榄色的藤蔓缠绕在木色篱笆上,坠着几株小小的三角紫色结晶。

    唐清让最喜欢的花,是桔梗。

    所以她也透露出偏执的性格。

    但沈孛最喜欢的,是雏菊。

    只是比起这些小朵花,更多的大户人家会选择开的浓烈的玫瑰,那是当时眼界并不开阔的唐清让脑海中最富贵的花种。

    “要不要早点休息?”杜洁下车的时候从后座拿上了自己的棕色波普图案的披肩,院子里风大,她把手里柔软的针织物盖到他的肩头,站在他身后,“阿让那边我会去照顾着,你还有公司的事情需要解决,不能分心。”

    沈孛回头看了看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下一秒伸出修长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把自己的脑袋垫在她的颈窝处,声音闷闷,“谢谢。”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脖颈,杜洁觉得痒痒的,抬手偶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一只大型犬。

    “明天陪我去看看妈妈吧。”

    萧瑟的风吹动女人的头发,几根发丝缠绕在脸上,“好。”

    成山是C城众多著名景点之一,自然幽静,娓娓抚媚,相对的封闭环境延缓了繁华,但也挡住了很多麻烦;除了每年的游客会来一睹成山景色,附近的居民也会经常过去爬山放松,为家人点一盏福灯。

    难以描述,但寺庙确实有能让人静下心来的神力。

    幽林鸟雀,佛香温柔。

    一片层峦叠嶂的祈福带,红火的,新的,旧的,有好几根已经褪了色。

    有人买了条新带子,写上了唐清让的名字,而后紧跟着的是:“一生平安,岁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