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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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自家的书少,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被我翻来翻去,书角都翻皱了,格林童话的书脊更是都散了。我往往没几天就把书读完了,反复读又觉得无趣,于是就借,跟同学借、跟老师借,老师的书没拼音,看不懂,少借。跟同学借的书居多。

    印象里第一本借的书是关于三十六计的,以动物王国的形式来跟小朋友们讲三十六计。大人读起来兴许觉得书中内容幼稚不堪,可对于还是小孩子的我来说,动物之间的欺诈、偷盗、伪善,都是令我震惊的事。犹记得看完那本书后我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扶着栏杆下楼,心里总是在问: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一日小雪同学邀请我去她家玩,临走的时候把我没读完的《天方夜谭》塞给我,我不敢乱拿东西,小雪只说没事,我又架不住自己想读的热望,于是竟偷偷塞进衣服里下楼了,小雪说帮我盯着她妈妈,我下楼时往上看,总觉得小雪妈妈已然看见了我。其实我何必要偷拿呢?借就是借,说一声就好了,不借就在同学家看,或是去新华书店看,一次看不完,多去总是能看完的呀。小时候一根筋,喜欢了就是喜欢了,难以转圜。

    跟爸妈去逛夜市,我若发现了书摊,一定走不动,还记得有一回,爸一次给我买了两本书——《睡前故事》《365天好故事》,我高兴坏了,晚上睡觉也捧着读,暖暖的被窝和明亮的灯光成为了我那时对快乐的定义。

    回老家后,我发现了一本我爸的书——《万事由来》,很旧了,书封无存,第一页就是破破烂烂的目录,纸质也不好,泛黄,粗糙又易碎。书里记录了各种事物的由来,只是我一个也没记住,每回看每回新鲜。不过我爸的书能传到我手里,是很好的事。

    高中入学原本是有图书馆的,只是后来教室不够,就拆作教室了。前排的同学有幸借过几本,说存书很少。某一日他拿着一本破旧的《赵构皇帝》在看,不一会就带着促狭的笑指出一页给我看,我看了几行立马扔还他。想不到图书馆竟然存了这样不入流的传记。

    高中校外有个书铺,是一位老师经营,店铺很短很窄,进去没走几步,就要登上几层阶梯,更像是个小小的玄关。但就在这小小的“玄关”里,书却从脚下一直生长到头顶上的天花板处,各样的颜色、各国的书籍都挤在一起,花衣绿衫,热闹非凡。更多的书则在户外的大篷车上,车厢里码了整整齐齐两三层厚的书,大家不时的走过来把它们翻得乱七八糟,不过,我好几回在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地方发现了我没找到的书。

    学校在每周一下午会放两个小时的假,我常常去那看书,去好多回才买一本。那位老师很好,我没见他赶过谁,好多时候他也在看书,坐在小马扎上。我请他帮忙进货的书,他也会让我写下来。书店老师并不是拿书来做生意的吧,他更像是一位拉我们去外面世界的司机。我们出了校门就见到背着满满当当书籍的大篷车,也仿佛就坐在它身上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

    上课无疑是看课外书最刺激又最吸引我的时候。我既害怕老师从上面下来逮人,又被故事里精彩的情节死死拖住,同时又因为没有认真上课而对父母抱有愧疚,一个人被扯成三半,每一半都惊心动魄,非得到书读完才安定。高中印象最深的书是《追风筝的人》和《平凡的世界》,沉浸在书里的日子总是把现实的日子搅和得颠三倒四、又明亮鲜活。

    那时候我总愿意在书桌里藏着一本课外书,心野,书算慰藉。早上5点半就要起床,6点之前到班,晚上要到9点50分才下晚自习。我总是按捺不住被校园和宿舍框住的心,即使课业再忙,我也想抽空看一两页“闲书”,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有生气,才觉得自己可以拥有做喜欢的事的权利。

    可以说,高中时代的课外书更像是一个个我想象中的亲密伴读,他们拥有各种身份,各种性格,可以学识渊博、随性坦荡、美丽坚韧、幽默开朗,也可以浅陋自私、偏执刻板、自卑腹黑、脾气暴躁,我活在他们身边,他们也在我身边演绎着不同的生活。所以,我常常孤单却不寂寞。

    高考完我拿出列了近一百本想看的书的册子,发誓大学一定要读完这些书。大学图书馆一定是个能满足我旺盛读书欲的天堂。可惜可惜,我看的书大半冷门,学校居然没有,推荐购买的按钮每日一点,也迟迟无信,后来才转向电子书。

    大一那会儿,东校区的图书馆还没有建成,我想去借书唯有跑去西校区图书馆,只是我住在东校区,上课也鲜少在西校区,只有体育课在西校区上,所以每回体育课下课我都跑去图书馆,只是我太高兴也太迷糊了,第一次去过的书架后来再也寻不见了,跟室友同去也再未找到,那排书架上还有许多我当时很想看但拿不走的书。借太多回去身体会负重,心里也会负重,每本书好像只有一月期限,况且我总是读这一本时觊觎着另一本。

    中午下课吃完饭就十二点半了,一点半左右要出发去上课,我那时没有午睡的习惯,于是这段空闲的时间就用来看书,印象最深的是茨威格的《变形的陶醉》,于我当时的心境很有警醒意义。

    大一大二的闲暇时间我疯狂看书,上课光明正大捧着书、站着消食捧着书、睡前捧着书,书总是形影不离,我的便签上也写着“好书到手日子不愁”。有时会有旁边宿舍的同学来串门,对我的印象总是高冷、爱看书。这时候常读散文,印象最深的是李娟的散文,看了一本后,就搜罗了她全部的书来看。我想我读的是自由孤独又特别生气勃勃的灵魂吧,那是我缺少的,所以见了就生出亲近的渴望。

    还有一些很特别的看书的夜晚。

    大学离家远,去有直达车,回去没有。第一年放寒假,我跑到郊区苦等长途大巴,从中午等到细雨蒙蒙的傍晚,拄着麻腿,等成了“望车石”。我讨厌不可控,于是暑假跑去始发站杭州等车,线上买票,发车时间固定,结果是过路车,不开到市里的车站,我被迫半夜在服务站下了车,黑灯瞎火的,手机又快没电,只好坐黑车,短短20分钟的路途,黑车宰了我100块。到市里下了车,我跟着导航去了肯德基,在那坐了一晚上,一晚上把一整本《玛格丽特小镇》看完了,肯德基的员工自顾自忙着,不时瞅我一眼,我就腼腆一笑,都没说话。我当时的脸一定是红的,因为我干坐了一夜,没买任何东西,身上仅剩的钱还要留给回家的大巴。

    一晚上进来两拨顾客,第一拨人买了东西就走了,第二拨人在店里坐下,嬉嬉笑笑的吃东西,我记得他们点了粥,当时我很渴哈哈。我这个人很内向,当时应该更严重,每进来一拨人,我就再低几度头,看书估计也看得心猿意马。

    这样的经历只此一回,我开始做转车的计划,最近最方便的方式是先乘高铁转到南京去,再坐绿皮火车回到市里,然后转县际的大巴回家。绿皮火车很慢,要耗上长长的一夜,不过也只有乘坐夜间的火车,我才能在白天到家。南京站是大站,过年人尤其多,走道里挤挤挨挨,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得我腿发麻,不少人无奈之下买了站座,有些站太累的人总也想蹭一点座位,屁股、腰、手肘有意无意擦着你,太挤了,也太吵了,影音外放、亲友交谈、婴孩啼哭……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来这节车厢开party了。但我那会儿,竟可以津津有味地读完一本又一本的书。

    印象最深的是《昨夜的咖喱,明日的面包》,一路上读起来温意流淌。还有最动人的呢:车厢最前头站着一对情侣,男孩彻夜站着,还站的笔直,偶尔瞌睡一下,但几乎是彻夜不眠,女孩靠在男孩肩膀上,一头柔顺的发轻轻的披在自己和男孩身上。凛冽冬日和拥挤车厢竟碰撞出这样书卷气的爱情瞬间——我常常想起这个场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场景才使我读的那本书那样温暖吧。

    大三之后,我渐渐读书少了。我的世界和我本身都在慢慢走向复杂,眼睛看到的花样多了,心思于是杂乱生长、旁斜逸出。

    如今一部手机便可囊括古今中外,省去许多找书的麻烦,软件也精巧,做笔记、写感悟都很便捷。但便捷却使我对于书籍持着一种散漫的态度了,我开始不同程度地忽视、轻视发现的好书,我开始浮躁、心猿意马、在乎数量……

    近三年我发现自己的年阅读量越来越少了,有一些甚至是为教学方便而读的。我注意到,每当我打开阅读软件,还没过5分钟,我的注意力就会被手机推送的各种消息带偏,但有一些消息又是不能不回复的,于是我退出阅读软件。

    纸质书厚重,不便携带,不适宜碎片化的生活。我的时间越来越碎片。与之相应的,我的心也越来越碎片了,难得有休息时间时,我总是前一秒想看书,下一秒又意兴阑珊,自己也无奈。

    所以啊,我绝不能说自己是一个爱读书好读书的人,只能说自己是某一个阶段爱读书好读书的人。时光匆匆,做任何事的热情都不同少女时期了,我与书的缘分渐渐淡化。我更像个负心汉,与书有美好的开始,却又心猿意马,流连种种其他的事物——这使我难过,也使我无奈。我最终是个普通人吧,最终没办法持续着一份横亘岁月的热情和执着,最终还是把阅读定格在偶尔的汲取快乐和安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