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残余剑气里的凌厉气息，鹿辛暗暗乍舌。

    好家伙，不知道三千附体后的我能不能扛得住这剑。

    有了肉体作为凭依，他在幻境中失去的情感人性正在快速回归。

    白发道人收手，笑道：

    “恶鬼得诛，贫道便不叨扰了，如若他日无事，道友可来武当一叙，贫道当尽地主之谊。”

    鹿辛只当这是客套话。

    “好好，一定。”

    “那不如，加个某信，方便联系？”

    眨眼之间，老道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部手机。

    ？？？

    前一刻是白发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下一秒却掏出手机要加某信，像极了路边摆摊算命的老骗子。

    画风突变让鹿辛猝不及防。

    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记忆里，上次使用手机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多少有些不习惯。

    万幸万幸，手机是指纹锁。

    老道士看着他生涩地解锁，打开某信，好半天才找扫码功能，动作略显笨拙。

    “好了，往后道友来武当时，只需在某信上打声招呼，贫道定当扫榻相迎，告辞。”

    目的达成，白发道士李溪玉回身骑上灵鹤，一飞冲天，潇洒至极。

    “三千，我们回去。”

    “诺。”

    目送李溪玉离开，鹿辛长叹一声，走上回家的路。

    好累。

    游子一别经年，只想见一见父母。

    ……

    “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先洗手，饭马上熟。”

    时间接近正午，林爱花正在厨房张罗吃食，鹿业成在摆弄种在小院里的蔬果。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漫长岁月中缺失的情感终于彻底补完。

    他一把抱住母亲，眼泪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小辛，咋了？”

    林爱花从未见过儿子这个样子，当时就愣住了，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

    锅里的菜在热油中发出‘哧啦’的响声。

    “有人欺负你了？”

    鹿辛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屈指可数，鹿妈第一反应就是儿子受了欺负。

    “没有。”

    “就是有些想你了。”

    爸，妈，我好想你们。

    想了快一千年了。

    他擦干眼泪，笑道：“我真没事，妈，锅要糊了。”

    这时候，没有威仪堂堂的鬼神冥君，没有高深莫测的古来仙人，只是一个孩子。

    千年苦楚尽散，只剩岁月底蕴沉淀在心里。

    将满头雾水的林爱花推进厨房，鹿辛走向屋外。

    门口是听到母子二人对话后走过来的父亲。

    “爸。”

    “嗯”

    鹿业成十分镇定，脸上没有表露出担忧。

    鹿妈是关心则乱，他却清醒得很，要说有谁能欺负的了自己儿子，鹿业成是绝对不信的。

    父子二人蹲在屋檐的阴凉下。

    接近正午，十月初的天气，日头还是很毒的。

    男人之间总是不善于表达情感，往往一切尽在一杯酒中。

    可惜现在没有酒。

    沉默半晌，鹿业成开口道：

    “有时间的话，去蛋蛋，丫头他们的坟前上柱香吧。”

    “爸？！”

    “你知道？”

    好似一道霹雳落在心头，鹿辛惊愕地转头看向父亲。

    当年那事儿，几个孩子是偷偷跑出去的，大人们并不知情。

    鹿辛半夜失魂落魄地跑回家，缩在被子里抖了一夜，第二天鹿妈发现儿子面色惨白神情恍惚，出了一身虚汗，只当是得了重病，带着他找县里老中医开方子。

    村里好几个孩子失踪了自然是大事，乡亲们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纷纷猜测孩子们是半夜溜出去玩，被人贩子拐走了，报警无果后也就不了了之。

    小鹿辛自然不会完全摆脱关系，只是其他家长看到鹿辛重病虚弱的样子，便将他排除在外了。

    到最后，几个孩子的父母放弃寻找，商量着给他们立了衣冠冢。

    这件事一直被鹿辛藏在心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猜的。

    “你从小比牛还壮实，从来没生过病，怎么偏偏就在那天得了重病？

    那几个孩子关系和你最好，平日里什么事都要叫上你，他们晚上跑出去玩你会在家里乖乖睡觉？

    你三岁就能把村里的狗撵着跑，五岁还偷偷跑进山里找狼群的茬，一帮孩子跟着你越来越胆大包天，要说没胆子去大人不让去的地方我是不信的。村里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们几个失踪后，我去鬼宅看过，门上的符不见了。

    所以我猜你们去了鬼宅。

    那天的重病，是吓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鹿业成叹了口气。

    “老一辈口口相传，鬼宅不能去，我们这一代人其实不怎么信，乡亲们也就没把几个孩子的失踪往上面联想。

    那宅子上面贴了符，大家怕犯忌讳，从来没人进去过。

    哪成想是真的。

    你今天这个样子，又去了？”

    鹿辛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父亲。

    或许因为时代的际遇，父亲没有很高的学历和成就，但生活带给他的智慧绝对不低。

    “嗯。”

    他点点头，

    “我已经把里面的东西解决了，往后它不会再害人了。”

    解决了？

    鹿业成本以为儿子只是去吊唁一番，是以有些出乎意料。

    自己儿子的特殊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连只现于传说的脏东西都能解决。

    “爸，都怪我。

    那脏东西当年根本不敢对我动手，可是我被吓傻了，不然能带他们跑出来的。

    而且回来之后我还撒谎，骗了大家这么多年。”

    鹿辛亲口说出真相，觉得身上轻松了好多。

    “不怪你。”

    鹿业成把手放在鹿辛的头上，用力揉了揉。

    “那时候你也没多大，能做什么呢？

    不管你小时候多特殊，多不像正常人，也只是个小屁孩而已。

    别家小孩都是喊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你倒好，眼睛还没睁开就打得招财抬不起头。”

    说着说着就又一次说起过往，鹿爸一脸怀念，嘿嘿地笑个不停。

    鹿辛也笑了，招财是以前爷爷养的一条大黄狗，小时候一见到他就躲着走，听爷爷说是被刚出生的自己一顿毒打，留下阴影了。

    可惜招财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寿终正寝。

    “我们心惊胆颤的，害怕生出来的是怪物，更害怕旁人知道你，抓走你。

    那时候你爷爷还在，身子骨还硬朗，和我，还有你妈，是天天防夜夜防，生怕有一天你出事了。可这样还是防不住，你总能莫名其妙地跑出去，而且每次找到你，不是在欺负猫狗就是在欺负别人家小孩。

    五岁那年你又不见了，你是不知道，我在荒郊野岭看见你拖着一只狼往回走的时候，差点吓出心脏病了。

    幸好你懂得把握分寸，也有害怕的时候，让我们感受到你不是怪物，是我鹿业成的儿子。”

    “小辛，不怪你，不必在这个阴影里愧疚一辈子，你当时太小。

    但你永远要记住他们是因为你才出的事。

    二狗，丫头他们家还有其他孩子，蛋蛋父母老来得子，就这一个娃，他们老两口才是可怜呐。

    这些年我们家虽然算不上富贵，倒也还过得去，我一直都有在暗地里帮趁他们一下。往后等我老了，干不动了，你也要记得替蛋蛋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多多少少也算弥补一些。

    不过真相就不要告诉他们啦，到时候他们伤心，我们烦心，连邻居都没得做，没有必要。”

    “我会的。”

    鹿辛把父亲的话都记在心里。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去看看你妈饭熟了没。”

    其实鹿业成有一件事没有告诉鹿辛。

    几个孩子失踪当天，他不但去鬼宅门口看了情况，还强压恐惧上前，把小鹿辛揭下来扔在廊台上的符箓照原样贴了回去。

    毕竟是多个孩子失踪这样大的事，鬼宅又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鬼地方，哪怕多数人都不信这个，也难保有心人去观察一番后猜到真相。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啦。

    鹿业扶住鹿辛肩膀成起身，走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