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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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渡海

    一九零一年三月二十一日,农历辛丑年的二月二,春分。

    二月二、龙抬头。

    天蒙蒙亮,端肆的太爷爷由兆盛辞别了父兄、撇下了刚刚过门两个月的妻子,踏上了闯关东的旅程。

    中国古代观天,将黄道二十八宿分为四象,即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朱雀、南方玄武。每象又由七宿组成,同是以日、月、金、木、水、火、土命名。青龙七宿为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白虎七宿为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朱雀七宿为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玄武七宿为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獝。

    二月二这天,青龙七宿的角宿从地平线上升起,而其余的六宿还隐没不见,故称龙抬头。

    那个时候闯关东可以简单分为海路和陆路两条路线,内地的人大多走陆路,经过河北直出山海关到达关外。而山东半岛的人大多是走海路,从龙口、烟台等地坐船到直达辽东半岛。

    由兆盛走的是海陆,从掖县出发,先要坐大车到龙口。掖县到龙口将近二百里地,骡子拉的大车紧赶慢赶也要两个白天的时间才能赶到,第一天晚上还要在大车店里挨一宿。从龙口就有船到旅顺了,船是客货混装,白天装货晚上开船。路上顺利的话,第二天晚上上船,第三天一早就能到旅顺,否则就要在龙口多停留一天,多留一天就要多一天的吃住。

    选择在这一天启程,图的是个吉利。由兆盛窝在大车上,心里胡思乱想着,自己怎么也不能算吉利。替别人出头跟绑匪打了连连,吉利吗?别人造反把自己的名字给写上了,吉利吗?人家都是揭不开锅了才拉家带口的闯了关东,而他是抛家舍业、被逼无奈闯了关东,吉利吗?‘万人敌’要是寻不到他找上门来可怎么办?只凭一封信就能把他打发了吗?万一官府追究起来,他自己是拍拍屁股跑路了,可是家中还有父兄、还有刚过门的妻子,他们可怎么办啊?不吉利!诸事不宜!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但愿从二月二、龙抬头开始,以后每天都是大吉大利!

    经过两天的颠簸,由兆盛如期到达龙口并且买到了船票,是最廉价的下等舱。以前只是听说过火轮船,见还是头一次。刚刚上船的时候由兆盛还有点小兴奋,一进船舱太爷爷就受不了了,船舱又脏又闷,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闻上去就令人作呕。

    开船之后,兆盛晕船晕的厉害。船起颠簸,兆盛只觉得天旋地转、五内翻腾,然后就开始吐,吐的嗷嗷儿的,临上船之前垫吧的那点干粮吐的一点儿不剩。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吐出点儿干货,后来再吐就是水儿了,直到想吐都吐不出来了,变成了干呕,兆盛反倒觉得好受一点了。

    这一夜可把兆盛折腾稀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怎么呆着都难受,看见什么都是在转的。好不容易才挨到了旅顺,两脚一沾地,兆盛才感到心里踏实了。

    旅顺位于DL市区西南百里处,是辽东半岛的最南端,现在叫旅顺口区,隶属于大连。那个时候的大连,刚刚改名叫大连。这个名字是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于一八九九年下令在此建立港口和城市时命名的,俄文的叫法是“达得连尼”,是远东的意思,后来叫白了才叫成大连。但是在我们中国人的口中,仍然坚持称之为青泥洼,不过到了后来,中国人也没有坚持住。

    从旅顺到海城还有六百里路程,由兆盛掐指一算,嗯……再过两年就有火车了,等不起,还是坐大车吧。

    码头上就有拼客的大车,车老板儿们都堵着栈桥拉客儿。由兆盛脚步踉跄的下了船,并没有急于跟车老板儿讨价还价,而是走到人群儿外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晕船的劲儿还没过去呢,由兆盛仍旧感到头昏脑胀、浑身无力。琢磨着要不找个旅店歇一天?可是一想到住宿吃饭的费用,兆盛又有点舍不得。

    老话说得好,穷家富路,意思是说别管家里多困难,出门的时候也要多带点儿钱,而且该花钱的地方就花,别抠抠缩缩的亏待了自己。否则万一因为吃不好、睡不香的闹了病困在半路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当锏卖马,也不是谁都能遇见单二哥。

    可是兆盛这趟出门没带多少钱,仅够往返的路费和几天的吃住而已。家里头不富余,就这些钱也已经是能带的极限了。虽说到了海城那边有周家老大可以投靠,但是总要有点钱傍身,防备个万一什么的,能省就省吧。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兆盛还是选择了即刻上路。

    打定主意,兆盛开始留心观察那些往海城拉脚儿的车老板儿,片刻之后,兆盛物色到了一个目标。

    这位车老板儿四十多岁五十来岁的样子,方脸膛儿、面带着忠厚,说起话来也是胶州口音。刚才其他的车老板儿拉客儿的时候都削尖了脑袋往人群里钻,只有他潲在后边,也不争也不抢的,人家筛剩下的客人,他才过去搭搭话。先前喊好客人的车都走了几辆了,他这才叫了个七七八八。

    由兆盛在家的时候,也干过脚夫,所以对这一行挺了解,一看就知道这位车老板儿不是以拉客人为主的。因为他拉车用的牲口是一匹健骡,伺弄的挺好,膘肥体壮的。老板儿的车也很坐实,二八还加重的,一般只有经常载重的大车才用这么好的牲口和车架。再有就是他不像别的车老板儿那么咋咋呼呼,也不挑客人。有的车老板儿是老油条了,专拣人单薄、行李少的客人拉,既省力又能多拉人。反观这位老板儿,车上的客人都是大包小裹手提箱。

    过了半晌,兆盛见他开始套车准备出发了,才凑上前去明知故问道:“大叔啊,你这车是到哪儿啊?”

    车把势正忙活呢,一看有客人送上门来了,就反问道:“后生,刚才你从我这车边过去,我就问过你了,你也没应声。我这车是去海城的,你去哪啊小伙子,要是顺路就捎上吧?”

    兆盛惨笑一声说道:“诶呦,那可对不住了,我是真没听见。这坐船啊,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之前光听人说来着,坐上才明白怎么个遭罪法儿。刚才那会儿我才下船,头还晕的厉害,正想着是不是找个落脚儿的地方先缓缓。这不,现在才好点儿了。大叔,我听您在这喊了一阵子了,我就是去海城,车上还有地方不?”

    “有,宽绰着呢。“

    兆盛又问道:“那多少钱啊?”

    车老板儿一听兆盛问价钱,连忙扫了一眼旁边等候的客人,小声儿跟兆盛说:“到海城都是一个价儿,你一个半大小伙子,就这一卷行李,你问问人家给多少,到时候你少给俩中不?”

    兆盛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于是咧嘴一乐说:“那妥了大叔,来,我给你搭把手。”

    兆盛帮着车老板儿套好了车,客人都上去了,行李也码好了,他自己最后一个蹦上了车,就坐在车老板儿的旁边。一边走着,兆盛一边跟车老板儿闲唠。

    “大叔,您老贵姓啊?”

    “呵呵,我就是个车把势,啥贵不贵的,我姓贺。”

    “贺叔啊,听口音您也是山东人?”

    “是啊,胶州的,高密。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我是掖县人,大叔您也是闯关东过来的?”

    “是啊,上一辈就过来了,都好几十年了。后生,你到海城是干啥去啊?”

    “家里不好过啊,这不我们村里有几个老乡都在海城的丝房子里做纩丝工,我也寻思着去找个活计混口饭吃。”

    “那可巧了,后生,你要说别的地方我兴许还不知道,要是丝房子我还真知道几个。你看我这挂大车,我其实是拉货的,不怎么拉人。海城的几个大丝厂,我经常给他们拉货,这趟是刚送完一车货,回程没什么好活儿,我才捎个脚儿,你要去哪一家啊?”

    周家老大所在的丝厂叫做“三合永”。“三合永”是海城三大丝厂之一,厂里有丝房子十几趟,纩丝机数百架,上上下下二三百号工人。

    周家老大有一个远房的表舅,在“三合永”的东家手下做管事,通过这层关系,周家老大才来到“三合永”做了纩丝工人。数年过去,周家老大从一个学徒干起,如今已经当上了工长。

    “三合永”的东家孙大老板也是有来头的人,孙老板是烟台孙家的一个子侄辈。孙家是烟台数一数二的大资本家,家里经营着很多产业,据说还和张弼士先生结了姻亲。

    说起烟台孙家可能无人知晓,但是提起张弼士和张裕来可是人尽皆知的。张弼士先生,中国近代爱国侨领、东南亚首富、华人首富、张裕酿酒公司的创始人、大清银行(中国银行前身)总董,鼎盛时期总资产八千万两白银,比红顶商人胡雪岩多出一倍还要拐弯儿。

    一八九二年,张弼士先生斥资三百万白银两在烟台创立了“张裕酿酒公司”,是为中国第一家工业化酿酒企业。一九一五年的时候,“张裕公司”的产品在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一举荣获四玫金奖。时至今日,张裕集团的品牌价值已经接近百亿人民币。

    在当时,孙家能和张家攀上姻亲,孙家的实力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