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木盒里放着的是，春天里杨树掉下来的“毛毛虫”。

    赵琪不知道吉哥从哪弄来的这些“毛毛虫”，还散发着春天的味道，仔细闻了闻，还能闻到几分陈旧味道，仿佛是时光的味道。她的心一下子拉回到他们相识的那个春天。

    阳光明媚，记忆里那是一排排正在发芽的树，还有落了一地的毛絮和“毛毛虫”。那个春天早晨，彼此突然闯入了对方记忆里。他惊奇地看着面前赵琪说：

    “孩孩？”

    她口中咬着手指，也不清楚地道：“孩孩。”

    他们走到对方面前，打量着，笑了下，就那样认识了。那样自然。从那之后，两人就常常黏在一块。那时吉哥家隔壁的隔壁是一座废弃院子，有屋子和院墙却没大门，那里成了他们俩欢乐园。吉哥领着她在院子里看小燕子，捉蚂蚁，捡“毛毛虫”，一块挖坑，也不知道挖坑干嘛，只为了玩，然后把“毛毛虫”埋进坑里，好像那样，第二天就能长出一颗参天大树；再大点快要上学年纪了，那时两人都“懂事”了，都在家长教导下懵懵懂懂会说将来干什么了。她记得吉哥问她，长大后想干嘛。她想起家里经常吃药妈妈，脱口说想当大夫，心想，当了大夫后，妈妈吃药就不花钱了。那时她真懵懂，只知道大夫，不知道医生，只知道当了大夫吃药不花钱。

    那时她问吉哥长大想干什么，吉哥看着她说，长大他也要当大夫。她记得隔了两天，吉哥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根针管，里面还是乳白色东西，问他那里面是什么，他还唬她说，是药。后来她才知道那只是面粉和水。两人来到“欢乐园”，正赶巧，院子里正躺着半死不活的一只小鸡。于是他俩立刻当起了大夫，你一下我一下地给那小鸡打针。当时那只小鸡被打得活蹦乱跳，他俩可高兴了，终于觉得自己已是大夫了。只是那天还不到中午，前面邻居那大妈拎着那只小鸡找到了她家。敲开大门，那大妈哭天抢地，看看你们家逼孩子做的孽啊，好好一只小鸡生生给打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还记得吉哥领着她满院子里找“野莓”，摘牵牛花，下雨就和泥巴摔“哇呜”，有时想玩泥巴又不下雨，两人就撒尿和泥巴，一点都不嫌骚，他俩还比赛撒尿谁撒得远，每次吉哥总比她尿得远。她“研究”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是因为自己没有“***”，于是那个下午她哇哇大哭地回家了，回家哭着喊着找妈妈要“***”……那天她被母亲好一顿训斥，还说她是女孩子，当然没有“***”，妈妈唠叨了半天，她才似懂非懂明白，男孩跟女孩区别。也就是那时，她再也不玩撒尿游戏了，也是从那时起，她也不当着吉哥面撒尿了。

    ……

    不止想起孩提时代两人玩耍快乐时光，她还想起了小时候放学，两人一块割猪草，她给他缝裤子疼得他龇牙咧嘴场景，想起初中三年一块上下学场面，甚至清晰地想起每个清晨、日月和星光，每次欢声笑语，或每次的沉默徐行，往事一幕幕、一帧帧，全都拉到她眼前！

    那些看似枯燥又无尽头日子里，是多么有趣和温暖。一路走来，那些自以为尘封的记忆却厚重得像座青山，牢牢占据了她心。越过青山，她的心就空了！这些记忆渗透到了脑海里每个角落里，说什么爱情是种感觉，结婚生娃后会忘却，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车队后面的那个人，从那年落下毛毛虫时，就已走进她心里，走进她生命里，怎么剥离？！

    一盒的“毛毛虫”把她所有故作的狠心、坚强和盘算打得粉碎！所有的愤恚和委屈也都被这盒“毛毛虫”击得无影无踪。到此刻她才明白，错怪吉哥了！这盒“毛毛虫”无不是在说，哪怕青梅竹马爱恋不能进行，我们依旧是最好最亲最珍贵朋友！这盒“毛毛虫”似乎也在说，他从来都没恨过她，从来都没怨过她！他将会是她永远的好朋友！没有比柔软的话语更能刺痛人心的了。那刻她的心感动和心疼到了顶峰！这样的男人她又怎能离开呢？！

    她本来有些顾及赵哥好朋友达叔，眼泪一再压了又压。这时她再也压不住，泪如泉涌！

    “今天出嫁，本来就该哭，想哭就哭吧。”达叔叹了口气，说道。

    轿车里她已泣不成声。那刻她多想冲出去，不顾飞驰骑车，不顾一切，跟他走！

    “那个男孩不错，他还跟在后面。”达叔揉了揉眼角，一定是开车太累了。

    车队已从崎岖山路到了县道上。达叔却开得很慢，后面车只能紧紧拥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似乎上气不接下气，却努力跟着。万千不舍早已藏进了倔强的跟随里！

    她除了痛哭还是痛哭！

    “姑娘啊，这事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一错就是永远。”达叔送上手纸，安抚她耸动肩头说。

    后悔还来得及的，毕竟还没拜堂成亲！

    一程又一程。

    仿佛她还在做着最后决定，做最后挣扎！一张又一张手纸，终于暂时止住了她的泪水。

    “先停下车吧，达叔？”她在化妆镜里简单整理了下面容说。

    达叔轻呼一口气，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笑容，轿车在他熟练操作下，稳稳地停住。后面车子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停下来。须臾，那辆摩托车轰鸣地来到了窗外。

    周吉着急地跑到了窗前。那着急似乎在说，怎么了，为何不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底甚至还泛起一种幻想，难道赵琪回心转意了？难道赵琪要跟他回去？是最后告别，还是永恒幸福？他又着急又激动又疑惑地跑到窗前。

    她喉结动了几动，坐着却迟迟未动，然后按下了玻璃窗，努力挤出个微笑，说：

    “吉哥，就送到这里吧。”

    “哦……”周吉顿住，欲言又止，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只道，“好。”

    汽车发动了，车窗却忘了关，是舍不得关，那人渐行渐远，远远的，她还能看到，他站在那里，站在层峦起伏大山中，像一颗等待她归来青松！笔直的，永恒的。可她再也回不来了！摇上车窗那刻，她泪水又夺眶而出！车里除却达叔叹息，揉眼，就是缓缓行车声。她看了眼达叔，想必达叔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就送到这里吧。”这就是她最后的抉择！

    在她痛哭那刻的确想冲出去，还是达叔那句“一错就是永远”提醒了她，那道门好推，推出去，就是两个世界。可她开启自己幸福之门时，就意味着关上了母亲生的窗！她推出去就没任何转圜余地了，那刻她还是想到了母亲！而且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跟赵哥说定了，婚车都坐上了，再逃婚，那还不如之前没答应人家！既然女表子已经当了，怎么还能当个言而无信女表子！她已经伤害了吉哥，又怎能伤害更多的人！她在拉下车里化妆镜那刻，就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