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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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相往

    南家湾地处丘陵地区,因此土地贫瘠,不抗旱也不抗涝,收成看天景。一年到头,去掉化肥农药种子还有提留款,剩下不多少。赵琪母亲身体不好,土地就种得更稀松了。于是母亲便在家养了口猪,补贴家用。再后来母亲就不用曹铁头开拖拉机帮忙了,越发泡在地里。喂养那口猪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赵琪头上。而母亲之所以不让曹铁头帮忙,并不是不想,也并不是曹铁头不愿帮忙,而是有人不让。

    赵琪记得清清楚楚,在她二年级暑假某天,在曹铁头又开拖拉机帮她家干完农活那个晚上,她家后面突然响起了骂声。起初她娘俩还以为是丢鸡少鸭骂大街的,可仔细听却不是了。那是曹铁头女人。那个不明事理的不知又被哪个坏心的人挑拨的女人对着她家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一个字不落地钻进她们屋子。赵琪清楚地记得其中一句话是:

    “两个骚狐狸,自家男人没了,就用别人家的!”

    那天晚上母亲流泪了。母亲没哭,只是流泪了。即便母亲偷偷流泪,赵琪还是知道的。从那之后,母亲再也没让曹铁头帮忙。母亲本就不好身体,整天在地里忙活,越发孱弱了。母亲倒从来没说过让赵琪接管喂猪事情,可赵琪心疼母亲,主动承担了下来。她家粮食本来收成就不多,哪有太多粮食喂猪呢,于是赵琪每天都要下地打猪草。每天下午放学,赵琪来不及吃饭,背起竹篓就下地去打猪草。为了让猪多长膘,周六周末时,赵琪要打三次猪草,早中晚,因为猪好吃懒动又挑剔,最喜欢吃新鲜的猪草,平时没时间才打好整天的。喂那口猪可比喂人难多了,这对赵琪来说,不能不是个艰巨任务。

    周吉也是单亲家庭,地里虽有父亲劳作,但还是经常被父亲带去地里帮忙。那时周吉就常常看到打猪草的赵琪,于是每当干活完或休息空档,就去帮赵琪打草。每次周吉过去,赵琪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眼睛看了他,就继续打猪草,只是眼神里有光。两人打猪草时,话也不太多,常常是,周吉说,你看这草,猪吃不吃?赵琪有时嗯一句,有时点点头;过了会,周吉说,打的猪草都堆这儿啦,赵琪有时说知道了,却待会才过去捡,有时就默不作声过去,在周吉看来,那时赵琪眼里似乎只有猪草;当然偶尔他俩也说话,说学习上事情,周吉常常向赵琪问问题。一直以来周吉都很疑惑,赵琪明明没太多时间学习,为何成绩一直都比他好?那时只有天黑往家里走时,赵琪的话才多起来,也只有那时,周吉才觉得,小时候赵琪又回来了。

    “吉哥,你看狗尾巴草好不好看?”

    赵琪说着弯腰提起两颗狗尾巴草。周吉想狗尾巴草有什么好看的呢。

    “那现在呢?”过了几秒钟,赵琪递过来。

    这时狗尾巴草已编成了指环。

    “嗯?你怎么弄的,这么好看?”

    “好看就送给你了。怎么弄就不告诉你啦。”

    “我不要,我一个大男孩戴这个?”

    “你都说了啊,很好看,伸出手来吧……”

    那时周吉就会跑开。赵琪悠悠晃晃在后面追。

    有时中午,他俩遇到了。赵琪就给周吉编个草帽。那时周吉还是会跑掉,虽然天气有些热,虽然戴上草帽很舒服,虽然草帽跟草戒不一样,虽然中午大多数人都回家吃饭了,可那草帽花花绿绿忒花了吧,于是他俩,一个追,一个跑。

    “哎吉哥,你看我猪草掉了没?”赵琪停下来,反手去压猪草,却够不到。

    周吉返回来帮她,却不料被赵琪反手戴上草帽。然后赵琪哈哈大笑。只有那时,周吉觉得赵琪才是原来那个赵琪。所以有时候周吉是故意回来的。那时周吉每次看到赵琪背那么大竹篓草,摇摇晃晃,很担心很心疼,每次想帮她背,赵琪大多时候都不肯,只有天黑时,赵琪才答应他背会儿,再换她,两人轮流背。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等快到村口时,赵琪就又安静下来。两人快到分叉路口时,周吉说:

    “我回去了啊。”

    “嗯好的,吉哥。”

    等到路口。

    “吉哥,回去了。”

    周吉点点头,转身往家走。

    “吉哥。”

    周吉不知赵琪又叫他为何,转头。赵琪也正转头看着他,笑。此时赵琪的笑又跟之前爽朗的笑不同了,眼睛里像汪着许多话,甜甜的,暖暖的。周吉也会心一笑,开心地回家了。后来周吉想起赵琪,记忆里,除却那个欢乐园,最深刻的就是,夕阳西下,两人一块回家打闹场面,分开时那甜甜微笑,还有赵琪的柔情,只是那柔情有些疼……

    周吉和父亲两人过日子,虽然日子稍稍比赵琪家好,但也只是稍稍好。周吉从小到大都是穿着破烂的小孩。周吉家穷,上大学前从没买过衣服,都是穿姑姑家表哥衣服。大姑家也不太富裕,有三个表哥,一圈圈穿完,再给周吉时,几乎就到了不能穿地步,幸好二姑家境还可以,而且只一个表哥,二姑家旧衣服勉强能充下门面。周吉脱离林斌队伍后,虽不太玩闹了,可到底是男孩,粗心大意,所以旧衣服上常常戳出洞、刮出口子来。父亲春夏秋忙着地里活,冬闲有点空还去搞点“外快”补贴家用,常常照顾不上周吉。所以周吉衣服一旦坏了,就要坏很久,直到赵琪出手。

    “你会不会补衣服?”周吉还记得让赵琪第一次补衣服时,这样问她。

    赵琪回答很简单:“脱!”这个脱字说得铿锵有力。周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犹豫地把裤子褪下来,等听到赵琪第二句话时,立刻就后悔了。

    “怎么不会?我也是女的。没补过,也看过我妈补的,好不好?”赵琪开始在家里偷拿来针线盒里扒拉针线了,三下五除倒弄上线了,“哎这顶针,是放在食指还是中指来?”

    “中……中指吧?”周吉回头看到赵琪手里拿着的针,像极了原本兽医后转人医的戴大夫手里针管,立刻觉得凉飕飕的,“算了吧,真的,要不就算了吧!”

    “别动!扎到肉可别怪我!”

    周吉只好忐忑地让赵琪动手了。那裤子被赵琪补得怎么说呢,虽然针脚不一样长,虽然针脚不一样宽,虽然针脚不一样齐,好歹补上了,只是那傍晚废弃院子里响起了无数次惊叫声……还有赵琪那句:

    “别动!这就快好了!嘶……”

    赵琪不光扎到周吉屁股了,也还扎到自己手上了。

    ……

    周吉衣服坏得快,赵琪心肠热得很。第二次补衣服,赵琪倒不扎自己手了,周吉却没撑到补好,拖着长长针线就跑了;第三次时,周吉说什么也不敢穿着让她下手了,第三次补衣服,赵琪熟练多了,飞针走线,很有样子,只是补到最后才发现,补一块了;第四次补衣服,一切都很顺利,翻过来才发现,内外补反了,难看针脚露在外面了……就这么说吧,赵琪针线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用周吉屁股和衣服练出来的。

    在周吉记忆里,还有一件事印象深刻。周吉父亲不太会做饭,而且也没时间做饭,只会烧点粥、下点面条什么的,至于炒菜那就看心情了,心情好了的时候,父亲就炒点菜,不好时候,连烧粥都是周吉弄,然而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并不太多。所以他家长年很少吃菜。

    周吉放学后,最常吃的饭是,馒头和煎饼,前者还是在代销点卖馒头开始的。那时家里没菜,周吉就用火烤一烤馒头,拿出去吃,有时不点火,就那样干啃。当然,周吉也有自己“菜”,就是方便面里的调料包。他在学校里总是收集同学们吃完方便面里的调料包,回家就撒在馒头上或煎饼里面。没有父亲日子是困难的,没有母亲的日子是苦难的。周吉吃着撒了调料馒头去找赵琪时,赵琪就会从家里拿出馒头吃,馒头里却夹了许多菜,那些菜每次都会跑到他馒头里很多。即便那些菜很多时候都是赵琪手忙脚乱胡乱弄出来的,后来周吉每每回忆起来,只觉那些菜好好吃,赵琪好好,此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此后再也没遇上给他分菜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