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楠记得月下去找沈庆和赵琪一共有两次，一次有徐玉时候，一次没徐玉时候。没有徐玉是第二次去找沈庆和赵琪，那时唐楠已上高一了。

    像一年多前那样，唐楠放假回家，去找上初二的沈庆和赵琪玩，心情同样不太好。

    上了高一，唐楠恍然发现，原来学习真不是件容易事。一直以来，唐楠学习成绩非常好，就说初中，除却初一有点小不适应，很快成绩又在班里名列前茅，初三时，是班里第一名，稳稳的，在全级里也是前二十名，刚到一中分班时，她就被分到了重点班，而且以班里第一名成绩进入重点班。后来班主任找她谈话时，才知道，当初按成绩，她本来可以在“火箭班”，班主任为了增强重点班实力，才特意把她要过来。

    可刚开始高中学习，就给了唐楠一闷棍。唐楠恍然发现，高中跟初中是多么不同，之前学习方法和思路都不再适用，举个最简单例子，初三数学虽然综合性很强，但只要基本知识扎实，解题并不很难，可高中数学就不同了，只那“分类讨论”思路，就让唐楠很不适应，学科多，课程重，进展快，唐楠越来越感到吃力。之前建立起来自信，突然之间荡然无存。于是，唐楠成绩在每次月考中，稳步后退，从当初班里第一名，已跌到了十九名，只三次小考就跌到这份上了。十九名！这是唐楠从来都没有过的成绩，不忍直视的成绩。

    这是唐楠心情不好很重要原因，却不是全部。

    这次唐楠去找她俩玩，并没有和徐玉一块，并不是两人不在同所学校了，徐玉没放假，恰恰相反，徐玉她们放假好像还早了一天。唐楠心情不好，就跟徐玉有关。

    因为她跟徐玉关系已到决裂的边缘了。唐楠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走到这步了。有些关系你真不知道怎么就走散了。这是青春里的另个谜团。

    在南家湾第七生产队女娃中，要论在一块玩的时间长、关系好，其实是唐楠、徐玉、沈庆和赵琪四个人，原因很简单，她们四个年龄更相近。刘晓菲和朱晨晨严格说跟她们并不是“一茬”。唐楠跟她们仨关系自然不用说了，小时候，小到还没被刘晓菲“招安”前，她经常带她们仨一块玩。唐楠一直感觉跟徐玉关系自然也不差，毕竟两人还有一层别的“关系”。

    等到徐玉到十四中后，她跟徐玉经常一块来回学校，两人关系更亲密了，到她初二时两人关系更是达到顶峰。那富有哲理的政治老师常说，每件事都会盛极而衰。她没想到，自己跟徐玉关系会衰得那样快，衰得那么狠，衰得那么突然，衰连发小关系都难以维持地步。

    她跟徐玉关系转折点是在她刚上初三时候。

    十四中校园虽大，她跟徐玉不同级，还会经常碰到，比如在食堂、超市、操场。两个见面时，大多时旁边都有自己同学，两人相视一笑，并没太多话语，但彼此还是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两人那种亲密。这本来是正常的。可后来她就越来越觉得不正常了，觉得徐玉不正常了，觉得徐玉再也不是她原来的认识的那个徐玉了。

    自从上次，她在宿舍见过徐玉，很奇怪，很长时间都没在宿舍见过。从那之后，她俩第一次在校园遇到，是在校园超市门口。十四中有两个门，东门和西门。也有两个超市，都在离门口不远地方。她教室离东门近，经常去的超市自然是东门超市。而徐玉年级恰恰跟她相反。可那天，她在东超市门口遇到了徐玉。

    当时她先认出了徐玉。因为徐玉侧着身子跟旁边同学说话，边说话边倒退。若不是她先躲开徐玉，两人肯定就撞到一块了。当时她拍了徐玉。徐玉见是唐楠仿佛冷静了下来，泛起微笑，眼睛露出月牙色，然后跟那男同学就走进了超市。

    她在校园第二次见到徐玉，是在食堂。她们学校理论上封闭式管理，可食堂里饭菜太难吃，很多同学都偷偷翻墙买饭吃，后来学校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那时去食堂吃饭同学越来越少了。唐楠见到徐玉时，徐玉已跟同学吃完了，面前放着空盘子，正跟对面同学说话呢，而对面同学却是个男生。当时唐楠注意到，那个男生并不是上次那个。当时她以为，徐玉只是跟男生买点东西、吃个饭而已。

    直到那天晚上，舍友心情不好，非拉着唐楠去操场上散步。她在操场柳树下，看到了个熟悉身影，又是徐玉。当时徐玉正跟一个男生绕着柳树嬉闹。可那个男生也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两个。她俩打过招呼后，徐玉就跟那男生分开了，分开回了宿舍。

    在那个星期等回村客车的车站里，唐楠忍不住道：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没有啊。”

    “那上次见到的那男生？”

    徐玉愣了，仿佛不知道唐楠问哪个男生。

    “就是在操场上。”

    “喔。他啊，我们班里的同学，关系很好的同学。”

    原来只是关系很好同学。唐楠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真的，我们真只是很好的同学。”徐玉又道。

    唐楠问了问徐玉学习情况，就说别的了。不知怎么回事，从那之后，唐楠总能在不同地方看到徐玉，比如校园中间那小花园长廊里，比如去往教学楼路上，还比如在校外餐馆外面……每次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徐玉身边肯定有男生，而且很多时候都是不同男生。唐楠仔细观察发现，那些男生中，有三张面孔最为熟悉。

    “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啊。”

    “那，那些男生？”

    “都是一级同学。关系好。”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徐玉好像如此。她开始为徐玉担心。因为校园里，徐玉名头无比响亮了。就连她初三年级男生，私下聊天时，都说初二年级八班有个徐玉，长得多么漂亮，多么风情，多么放得开，之后男生就说起桃色新闻，比如有几个男生给徐玉写信啦，有多少人为徐玉打架啦，有多少人暗恋徐玉啦，徐玉俨然成了学校里的“交际花”。的确除却刘晓菲外，徐玉是她们几个女孩中最为漂亮的。即便来到县城，那些县城女孩跟她在一起都黯然失色。徐玉的美，是精致的，小巧的，让男生看了又爱又想保护那种。

    上次来找沈庆和赵琪时，唐楠问她们每个人班里有没有好看男生，其实是故意的，很大程度上是想知道徐玉情况。那天徐玉说，她们班里有几个男生倒还行，却又说也就那样吧，比如她们班里有个男生长得帅气，家里还是城里的，但也就那样吧，有点木讷；还比如班里有个男生性格很开朗，很搞笑，也就那样吧，就是长得有些黑；还比如……那天晚上，唐楠就开始为徐玉担心。

    车站里唐楠越发为徐玉担心，因为她忽然又想起小学时候问“四朵花”里选谁时，徐玉却说很难选，各有各的好，很难选意思是不想选，不想选意思是都不想放过？

    月光下，唐楠走得很慢，仿佛走在一团乱麻上，想每步都躲开麻结，又想用脚捋顺溜，理出个头绪。唐楠想会学习事，想会跟徐玉事情。学习事情还没太好思绪，忽然，唐楠终于明白了，自己跟徐玉决裂，大概早就从七岁那年就开始了。那时徐玉才五岁半。

    有些事情看似若有若无，其实裂缝早就开始了，慢慢的，一点点的。

    唐楠记得那是个夏天午后，雨后的午后，天气还没放晴，路上湿漉漉的，不冷也不热，那天徐玉穿了件很好看裙子，紫色的百褶裙，脚上穿着红色小凉鞋还有粉红色袜子，美得像雨后牵牛花。她俩在大街上溜达，遇到了徐玉本家哥哥徐凯。徐凯看到她俩，主要看到徐玉后，眼睛转了转，说带她们去个好玩地方，走不走？徐玉就跟去了，唐楠也跟去了。

    当时女生跟男生还经常在一块玩，比如刘晓菲和朱晨晨丢沙包人数不够了，就拉上男生上场，有时打牌也如此。唐楠就没想那么多，何况他又是徐玉本家哥哥。当时跟徐凯一块的还有朱晨晨弟弟朱虎。可当徐凯带她们俩七拐八拐后，唐楠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尤其看到徐凯眼神迷离，像有什么东西。

    很快，她俩就被带到一家大院子里。那个院子只有院墙，没有大门。她俩被带到屋后面。这时唐楠才知道徐凯要干嘛。徐凯和朱虎想要跟她俩“过家家”。徐凯说，玉，你躺那儿。屋后那块石条，又干净，又宽大，躺下来正好。唐楠没想到的是，徐玉竟真乖乖躺那里。徐凯说，玉儿，掀起来。徐玉就真掀起来，露出白白小内裤，还是蕾丝边的。唐楠很生气，因为奶奶说过，要提防那些坏孩子。徐凯就是那种坏孩子。唐楠拉起徐玉往外走。徐凯哪里肯，给朱虎使了眼色，他俩就在两出口站定，张开臂膀，像老鹰捉小鸡似的。

    “不要走嘛。没事的。一会就好啦。”徐凯越发露出坏孩子模样。

    “没事，一会就好的。”徐玉看着她也这样说。

    “走开！我们要出去！”唐楠又生气又害怕，大着胆子，“你要不放我们走，信不信回头就告诉我爸去？！”

    唐楠父亲可是身材魁梧的人，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很有脾气。就是这句话，让徐凯害怕了，犹豫了。就在这瞬间，唐楠拉着徐玉从徐凯胳膊下钻出来，跑了。也是从那之后，唐楠再也不敢跟男生玩了，不敢轻易跟男生玩了。

    后来唐楠问徐玉几次了，徐玉说，一两次吧。唐楠又问，是谁。徐玉说，之前就只有哥哥。唐楠心里想，那是什么狗屁哥哥啊！的确是狗屁哥哥，听妈妈说，她俩好像还是同一个太奶奶和太爷爷，竟对徐玉做那种事？唐楠告诉徐玉，以后再也不要那样做了。徐玉说，嗯。当时唐楠以为徐玉只是小，不懂事，告诉了她肯定会听的。

    后来，很后的后来，唐楠才知道了个事实，就是徐玉根本就没听她的。徐玉跟那些男生还有“来往”，徐凯，朱虎，本队的比她大三四岁的男生，甚至外队的曹省……他们也不止在那个破落院子里，毕竟院子里的那块石头小了，他们在山上，在田野里，甚至在徐玉家里。这些很多是打猪草的赵琪偷偷告诉她的，当然也有一些是沈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