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晨晨没有想到自己跟潘云峰的成婚并不顺利。

    事情还要从她回国说起。她回来后，在十里八村引起了轰动，毕竟在那个出去打工一年才一两万收入时候，出国三年挣回来十多万，不能不是个奇迹，不能不轰动。她回来，全家都高兴坏了，尤其妈妈，整天咧着大嘴，见人就谝女儿在日本怎样能干，谝女儿在日本怎么节俭，说着说着，却又眼泪淅淅，因为想起女儿抱回来的那坛小星星，想起女儿消瘦得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便知女儿吃了多大苦，这时大伙又安慰她妈妈，说晨晨出落成十里八村大美女了，妈妈又破涕而笑，一会哭一会笑的，弄得都神经兮兮了。

    不知是因为她变成了大美女，还是因为发财了，她回来没多久，跟上次从哈尔滨回来截然相反的是，上门提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这个媒人还没走，那个媒人就来了，有时媒人之间还急眼、打嘴仗，整天门口络绎不绝。她妈妈嘴巴笑得更大了。可她心里竟欢喜不上来，因为她知道那些托媒人来说亲的男方恐怕是看中了后者的吧，最主要的是，她心里已有人了。她回来后，爸妈就把她婚事提上了日程。这种形式，再拖下去，她恐怕就要开启无限相亲模式了，于是赶紧跟潘云峰商定了，相互见了家长。他们俩却从见家长起，就不顺利。

    她去见未来婆婆时，倒很顺利。那头不高准婆婆看到她就满心欢喜，瞅空就拉住她的手，闺女长闺女短的，舍不得放，热言热语，就差下嘴亲她了。那天她临走时，准婆婆更使劲儿地留她住下，那热情，真让她差点留下直接跟潘云峰过日子了。他们俩见家长不顺利地方是在潘云峰去她家时候。

    那天潘云峰带了大包东西，来她们家吃饭，简简单单的，中间也没发生不愉快事情。等他走后，她旁敲侧击问爸妈意见，父亲嗯嗯哈哈的似乎依旧没意见，母亲却说：

    “这孩子吧又矮又不好看，那也不说了，外在忠厚老实，眼睛转来转去，估计不是很老实，就担心以后你拿捏不住……”

    当时她听到母亲的话就生气了，一边跟母亲打嘴仗，一边“安利”潘云峰的好，最后道：

    “我不管，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我就认定他了。”

    “哎唷唷还真命天子，这话可别出去说，大姑娘家的！”

    “说不说的反正都是他，他来也来了，后面商量订婚日子就行了。”

    “这话啥意思，合着，他来就是走个过场啊，你个死妮子，翅膀硬了啊！我们还没说不同意呢，你心就向着外人啦！我真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

    她们娘俩打嘴仗时，她父亲发话了：

    “别理你妈，我看你妈是眼眶子高了。”

    “我眼眶子高了吗？是眼眶子高了吗，就是高了又怎样，咱女儿不该找个更好人家？！”她被女儿呛了顿，不太敢对女儿发火，还不敢对丈夫发火？于是把火气都转到丈夫身上了。

    母亲不太满意潘云峰。这是她没想到的。后来她就释然了，不都那样吗，哪个女婿见家长时是一下子被肯定的，哪个家长不是嫌这，就嫌那的？父母总是看着一山比一山高嘛。慢慢就好了。后来母亲态度不仅没变，而且态度越发明朗，不同意。母亲不同意理由又多了条，那就是潘云峰以前家里太穷了，别看潘云峰出国打工回来，家里穷气还是在，担心她过去吃苦，所以越发不满意潘云峰，并且母亲对于潘云峰对她的好也怀疑起来。

    “你个死妮子，小心别被人家花言巧语骗了！

    “你赚得那些钱呢，还在不在，要不我跟你爸替你拿着？”

    她翻了个白眼：“不用！一分钱都没少，你们放心好了！”

    峰子骗她？她想，那些上门提亲的人恐怕才目的不纯！

    你有翻墙计我有过墙梯。正是母亲那句话提醒了她，于是她对于母亲反对，采取措施也很简单——出门遇到熟人，她就跟人家说，峰子有多么多么好，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云云，尤其见到发小沈庆、唐楠啊，先声夺人嘛。

    峰子也特别聪明，从那之后他隔三差五就拎着大包小包往她们家跑。峰子每次到她们家，那小嘴甜得比追她时候还厉害，有活抢着干，开口必笑。若单说这点，峰子的确有母亲说的“油滑”样子。峰子路子是先把准岳父拿下来。峰子拿下准岳父法子，也很简单，就是喝酒。

    她父亲是个老实人，老实到唯唯诺诺。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喝酒。可平时喝酒机会很少，一来他一天到晚忙着给十里八村农户打饲料，二来老婆管得严，不让喝。父亲爱喝酒这件事，也是她告诉峰子的。所以峰子每次来都带好酒。吃饭时候，她妈看到白酒眼神还是不太友善，可到底有峰子在，不好说什么。峰子每次都和她爸推杯换盏。峰子能喝酒，也会喝酒，他和她爸喝酒时，你来我往的，准能让她爸喝高兴。这么说吧，她爸喝多少，完全取决于他意思。效果很明显。有次峰子甚至把她爸喝得拍着他肩膀说：

    “大兄弟，啥也不说了，都，都在酒里了……”

    于是她爸从来都没反对过他们俩婚事，而且到了晚上，老爸就老妈说，那个啥，峰子那孩子真不错，你先听我说……随后房间里传来老妈嗔怒声，你呀！真是没出息，被人灌点猫尿就把女儿卖啦，真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再后面就是老爸的哀嚎声了：

    “哎呀呀，轻点，轻点，疼，真是疼……”

    每次她在外面都听得只想笑，猜想老爸肯定在被窝被老妈收拾，突然有点心疼老爸。

    没事时候，她也再给老妈添把火。有次她们俩又谈起婚事，她就说：

    “那你不同意？别把我逼急了，信不信，我再给你们来个私奔？”

    ……

    不知是老爸枕边风管用了，还是她私奔的话吓住了母亲。后来撑了一段时间后，就勉勉强强同意他们婚事。当然她觉得老妈同意婚事，应该也跟潘云峰张罗起开超市事情有关系的。

    峰子在日本时就说过这件事，她都没想到峰子真会开超市。峰子回来后，就跟两个也去日本打工回来的朋友合伙张罗起超市了。他们行动果决迅速，说开超市，就合伙买了地皮、盖房子、办手续，手续办下来了，房子也盖得差不多了，就差装修进货开门营业了。她妈本来担心潘家有祖传穷气，开始听女儿说潘云峰要开超市，多少是不信的，看过那超市雏形，心里也就有底了。她知道，这年头村里小卖部都能赶上打工的，何况在镇上开那么家大超市？以后生活不成问题了，再看到她们爷俩都同意，尤其女儿死活都要同意，她还有啥说的。

    当然她同意女儿婚事，也是有条件的，想订婚？你潘云峰还是先把超市开起来再说吧。这就叫不见兔子不撒鹰。

    “一定，一定，超市事情弄不完，我也没心思订婚啊。”峰子满脸春风说。

    她就满心期待超市开门和订婚日子了。过十天半月她就问峰子超市怎么样啦，峰子每次都说快了快了。就在峰子说快了快了三次之后，有天峰子就把她叫到一边，只一个劲挠头皮。她就问峰子怎么了嘛，有什么话不能说，难道是超市出事了？这时峰子才吞吞吐吐说出困难。峰子说买地皮，盖房子、装修什么的，基本都弄好了，离开门就差买设备、进货了，事情进展虽有曲折，整体还算顺利，但唯独有点没想到，那就是他们大大低估了开超市费用，现在困难是，他们都没钱了。他们算了算离开门还需要的钱，分摊到峰子头上还要五万块。峰子却没钱了。原来，他赚回来那些钱，有几万块钱是还了家里旧账，剩下的那些钱就跟合伙人投到超市上了。现在怎么办？事情到了这地步，难道他要退出吗？

    “实在不行，我就找亲戚朋友去借借。”峰子挠着头继续说，“之前他们都被我们家借怕了，再从他们那借钱可能要费些力气，费些时日。”

    她听到这话，就摇了头，她可不想峰子作难，更不想超市开不了。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带峰子去了银行，当即转给峰子五万块钱。当然这钱，她是瞒着家人转的。

    “老婆，放心好啦，这些钱算是我借的，等超市赚了钱就还你！”

    她半嗔半怒：“好啦，好啦，都快一家人了，什么借不借的！”

    那时她心想，反正爸妈说过，自己出国钱，家里一分都不要，既然钱是她的，怎么用都由她呗，反正她早晚都要嫁给峰子，反正以后连人都是他的了，反正那些钱早晚都会带过去，早给峰子跟晚给又有什么区别。她瞒着家里是担心爸妈主要是担心老妈，又要说闲话。

    没过多久，峰子超市果然就开起来了。

    峰子还让她去超市上班，一来是让她看着其他合伙人动作，二来也是她作为老板娘提前上任。她看着偌大超市，心里别提多美滋滋了，她觉得自己这次眼光终究没错！

    他们俩也是在超市生意走向正轨后，才订婚的。订婚时候要彩礼，她妈在这上面倒也没为难女婿，只按惯例要了一万四千块钱，寓意“万事如意”。

    可是她妈在他们俩结婚上，又提出了条件。

    想结婚，潘云峰就必须在城里买套房子，而且房产证上必须写上女儿名字。那时农村里刚刚流行去城里买房。她让女婿去城里买房，可不是为了虚荣，赶时髦，或说不光为了虚荣，更主要是，这样她就能完全放心了。她始终觉得女婿那人很精明，有些担心将来女儿会吃亏，所以她早做打算，若将来女婿真不太老实了，他们俩过不下去了，她听说离婚女方还能分到半个房子。这事她考虑的长远，但她不知道，自己有翻墙计人家还是有过墙梯。

    对于岳母提出去城里买房子时，潘云峰嘴上虽笑着满口答应，实际让他为难了许久。他嘴上答应，心里却反对。因为在他看来，那些花十多万块钱去城里买房子农村人，最主要就是因为虚荣心，毕竟说起来，是谁家混好了，去城里买楼了，成了城里人了。可那真的有必要吗？农村人，土地和人际关系都在农村，种地和收粮食或谁家红白喜事还要从城里屁颠屁颠地回去，不是那种在城里上班，的的确确有买房需求；还有，把舍不得吃喝积攒了一辈子或辛辛苦苦出国打工三年积蓄都拿去换成一间冰冷的楼房，更不值当，在他看来那不是只有傻逼才会干的事情吗，更有甚者，男方家里盖着大平房，装修漂漂亮亮，还有的盖上二层小楼房，女方家却死活不同意，非要去买楼房，逼得男方把村里二层楼房卖了，再借钱加上房贷去城里换拥拥挤挤的几十平楼房，不是傻逼是什么？不在城里上班，又是地地道道农民，在城里买了房子就真住得起吗？城里各种费用，楼上楼下的，哪里有农村大院子住得舒服？当然潘云峰也知道，去城里过日子并不是没好处，相反还特别多，比如生活便利，干净卫生，孩子受教育好，在城里得到各种资源不是农村能比的，毕竟城乡差距巨大，不可否认城里就是比农村各个方面都高，人往高处走嘛，可话反过来说，那些不顾客观事实只为虚荣地往城里钻的人，不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嘛，真要有那钱，拿去干什么不好？再去开个超市，或干点别的生意，用钱生钱不好吗？！峰子虽心里极力反对去，可面对岳母时，还是“敢怒不敢言”。

    潘云峰最初打算是，先答应着，拖着，等拖出个情况，比如晨晨怀孕了，到那时肚子里有了自己人，买不买房就不是最要紧的了，或者他慢慢给丈母娘做工作，不是有句话说：可以不买房，只要摆平丈母娘？不能不说潘云峰计划是很好的。

    可潘云峰拖了许多时日，却发现，这两条路都走不通，晨晨迟迟不怀孕，丈母娘比晨晨肚子还难搞，是怎么努力都没结果的。眼看他们俩结婚事情就卡在房子上了。无计可施的潘云峰终于真正打算去买房子了，这可让他犯愁了。

    超市虽然正常营业，已经有了盈利，可奈何前期投入太大，那点盈利还不够还投资欠款。等超市纯盈利，等他分到钱再去买房，那要等到猴年马月？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潘云峰想，实在不行，那就先付个首付，剩下的贷款，以后慢慢还！可问题是，现在他连首付钱都拿不出来。万般无奈下，潘云峰又去找了晨晨，见了面，还是一个劲挠头皮……

    最后她又从卡里取出了六万块钱。当然这钱她也没给家里人说。

    当她看到房产证上写着自己和潘云峰名字时，觉得一切都值得的。他们俩有了房子，结婚日子终于定下来了。可他们都没想到，他们俩结婚差点就被丈母娘取消了。

    她本来以为在结婚前，爸妈不会知道她把钱给峰子事情，结婚后再知道，或说结婚后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可她没想到就在她和峰子结婚前的一星期，事情就暴露了。

    好事成双。在她和峰子婚期定下来时，她弟也在家里相亲成功了，在他们俩结婚前一个星期，她弟也要订婚。在鲁西南农村订婚的隆重不亚于结婚。看日子，下帖子，过彩礼，办酒宴等等一些列操作，有什么要求，一般都是在订婚前说出来。这不，弟弟丈母娘就说出了个要求——她妈怎么也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她跟女婿要楼房时，儿子丈母娘也提出了同样要求！她家本是有些积蓄的，可在相亲、过彩礼、订酒席等等花销后，就没法全款买房了。这时候她想起了女儿出国打工的钱。

    她没打算要女儿出国打工的钱，即便现在她也没打算要女儿的钱，毕竟那是女儿血汗钱，那些钱她花着心不安，可儿子订婚在即，她就想跟先女儿借十万块钱，给儿子全款买下楼后，以后就还给女儿，可随后她就知道了个七窍生烟事情，就是女儿已把十一万块钱悄悄给了潘云峰！当初他们让女儿出国就花了几万块钱，除却出国费用，女儿所剩无几了！她万万没想到，当初家里费劲巴拉冒那么大风险让女儿出国打工，最后连应急的忙都帮不上，最后都便宜了那姓潘的了！更可气的是，她教训女儿傻时，女人还巴巴地犟嘴，说，那本来就是她的钱，早晚是峰子的，她拿给峰子又怎么了，再说她也不知道弟弟会突然用钱，巴拉巴拉的。

    “你呀你呀！你不清不楚把钱给人家，跟婚后带去，能一样吗！

    “等着吧！我看你个傻妮子，将来人家把你卖了还得给人家数钱呢！”

    娘俩闹了一顿大乱子。她气得当场表示取消女儿婚事，说什么也不要把女儿嫁给潘云峰！可气归气，闹归闹，钱和女儿心都是人家的了，还有什么法子！她又气又为女儿担心。于是女儿结婚时候，她全程都是黑着脸的……

    朱晨晨终于跟潘云峰结婚了。她嫁给峰子时，伴娘请的就是唐楠。

    婚后她想起母亲的话忍不住撇嘴，她觉得自己嫁给潘云峰最是幸福，自己之前的举措很正确。婚后的峰子对她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