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一早晨，唐楠像往常那样到了教室，却发现王敏位置上空荡荡，课本还在，当时她以为王敏大概生病了。唐楠刚坐下，就听到救护车“完了、完了”地从学校外面驶过，不会儿又呼啸而去。当时她还在嘀咕不知村里哪个老人身体不行了。

    可到中午唐楠就知道了，原来出事的是王敏父亲。

    那辆救护车到了王敏家，看了眼她父亲，就直接离开了。因为那时王敏父亲身体都凉透了。原来王敏父亲是在晚上走的，家里人都在睡觉，谁也不知道，病因应该是急性脑梗之类的，到了早晨，一直都喊王敏起来上学的父亲，这次竟还沉沉睡着。王敏好奇，去喊父亲，才发觉异常。母亲不顾已没体温事实，叫来了救护车……

    王敏家只王敏一个孩子。据说，她父亲之所以没出去打工，就是在家准备给她生个“弟弟”的。那时她们家刚盖完水泥平房，成为村里少有的水泥平房人家，那就是给未出生弟弟盖好的娶媳妇房子。对此很多人感慨，王敏父亲命中注定，不得享福。于是越发引人唏嘘。

    唐楠回忆起王敏父亲。印象里，她父亲身材魁梧，一副特别健康样子，据那些感慨万千闲人们说，她父亲出事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王敏父亲身材唬人，却并不唬人，说话慢条斯理的，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王敏其实跟她们并不是一个生产队，只是她们生产队没有同龄女孩，又因为跟唐楠是同学还曾是同桌，关系近，时常来找唐楠玩，一来二去，她便几乎成为以刘晓菲为首的那群伙伴中的一员。后来唐楠想王敏身上随遇而安性格恐怕都是来自她父亲吧。

    第三天，王敏父亲发丧了。那时唐楠正在上课，听到不远处一声声唢呐声，心里一阵阵发紧，虽然她看不到王敏，却可以感受到那时王敏的悲伤。唐楠可以想象那个葬礼上，披麻戴孝的王敏内心应该像她孝服那般，苍白。

    回到学校的王敏，却像往常那样安安静静，丝毫看不出悲伤。王敏上厕所时，还是会喊着唐楠，买东西喊着唐楠，买胶带时还是犹豫到底买三毛的还是两毛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越这样，唐楠感觉越是不太好。那时唐楠只能静静陪她上厕所，买东西，提建议，因为有些话是没法说的，说了也白说，只静静陪着就好。只是，有一点，王敏很少再来七队找她们玩了。那时唐楠以为她的悲伤需要时间和空间吧。

    大概三个月后临近暑假的那周一早晨，唐楠万万没想到，王敏桌子上空空如也。周一早晨。又是周一早晨。王敏就像刘晓菲那样不辞而别，音讯全无。小小唐楠只知道王敏家新房子从此铁将军把门，大门再开时，却换了另外人家。

    王敏就像三年级留级，突然成了唐楠同学，突然成了唐楠同桌时那样，在五年级突然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是那样猝不及防，是那样不真实，利落得仿佛从来都没出现过。唐楠看着王敏位置，心里很大地方空了。这跟刘晓菲离开感觉是不太一样的。

    唐楠跟刘晓菲是同队，从小在一块玩的时间可比王敏多得多，但唐楠对王敏要比刘晓菲亲得多。刘晓菲漂亮、活泼、话多、主意多，是她们的“老大”，也正是如此，有很多地方都让唐楠感到不欢喜，就比如说刘晓菲平时想嘲笑谁就嘲笑谁，口无遮拦，虽然那是闹着玩，还比如平时玩什么，去哪里，也都是刘晓菲独自做决定，更有一点，刘晓菲常常指使她们替她做这做那，俨然成了真正领袖。还有一点唐楠不太欢喜刘晓菲的是，不知刘晓菲仗着自己漂亮，还是家里也曾富有过，对人颇傲慢与偏见，比如她不太接纳赵琪，若只是性格不合那也罢了，可时不时嘲讽和欺负就不太好了。唐楠记得有次，她们几个人一块玩，当时赵琪为数不多的也在，大家谈起家里买电视机事情，赵琪说，她母亲说了，等卖了老母猪她们家也买电视机。那时刘晓菲立刻撇着嘴，大笑说，你们家那么穷，还买电视机鬼才信呢！然后又一阵嘲讽和戏弄。当时还有几个人附和刘晓菲。赵琪那时不言语了。那个瞬间，唐楠觉得刘晓菲太过分了，很想替赵琪据理力争，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唐楠没告诉过别人，其实很多地方时常对“老大”刘晓菲是不满的，那是不想被束缚的反叛，甚至骨子里也有当“老大”潜质吧……相反唐楠跟王敏在一起就很舒服，是朋友的同等的那种感觉。所以刘晓菲离去对唐楠来说，是伙伴、熟悉的人的遗憾，而对王敏离去，却是不舍和难过。

    不管怎样，身在小学唐楠就体会到青春意味，那就是，有些人就是会毫无征兆从你生命里不辞而别，无可奈何。

    刘晓菲和王敏的离开，朱晨晨辍学闲逛，她们几个突然之间就散了，尤其在唐楠上了初中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了。那时唐楠在父亲托人运作下，去了县城十四中学。

    十四中半月才让学生回家一次，周六回来，周末就要回校。所以唐楠要半月才能跟沈庆、徐玉和赵琪见面。当然唐楠从县城回来时偶尔也会遇到朱晨晨，两人见面感觉却变了。那时朱晨晨见到她，唐楠都能想象到会说哪些话，比如朱晨晨第一句问她放假回来了啊，她说是的啊，朱晨晨第二句问她在学校怎样啦，她说还可以啊，朱晨晨还问，学习怎么样啊，她说也还可以吧，稍稍停顿，唐楠问她干嘛去，朱晨晨咧着大嘴说，闲逛着玩啊，说着后村葬礼声音响起，朱晨晨就跑了，边跑回头边问唐楠去不去。唐楠自然不去，一来对葬礼没兴趣，二来刚回村都还没回家呢。她们俩的每每见面交流也就止于此了。唐楠看着朱晨晨胖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原来青春里的悲感，除了好朋友不告而别，还有好朋友跟自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