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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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医生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惨白疲倦的脸,看着身后同伴的尸体被一具一具抬出教堂……

    上帝啊……呵……你真的存在吗?我们日日夜夜不停地祈祷您的救赎,或者是宽恕,您真的知道了吗?这场瘟疫到底算是什么?考验?惩罚?您降临的死亡真的不能区分那些天真无辜的孩子,或是您最忠诚的信徒么?难道是您也对这场灾难束手无策?这场灾难已经让我的信仰,我的意志开始崩塌。今天,我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次萧纳贝尔医生①(鸟嘴医生:DoctorSchnabel),入夜后我将骑马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即使死神的镰刀真的要收割掉所有人,届时我也会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我将装有香料和草药的银制鸟嘴面具扣紧在脸上,戴上圆顶帽,把早已经变的黏糊糊的防油布披在身上。穿好这一身装束后我又看了几眼镜子,很好,很吓人。这下那些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应该能乖乖听话了。因为目睹了越来越多和我同吃同喝,并干着相同工作的同伴染病死亡,所以我现在已经不太觉得这身衣服能让我与死亡保持足够的距离了。

    我走出教堂,夏天闷热的空气中依旧布满了一缕一缕的黑烟,源头正是那些正在教堂后边正在被被焚烧的病死的可怜人。瘟疫刚开始时就离世的“幸运儿”可能还有被安葬的“优待”,但后来实在是太多、太快了。瘟疫杀人的速度远远超过人们安葬逝者的速度,墓地也很快被填满,后来只能这样,用这种可怕的方式……街边有人跪地祈祷;消瘦的野狗刨出浅埋的尸体饱腹;不少树上都可以看到有人挂在上边,几只秃鹫来来回回的在那些树周围盘旋。

    正午,我已经走到了目的地。道路上挤满了人,一个棕发女子被绑到路旁的一棵树上,然后有人点燃了女子脚下的干柴。围观的人群多数眼神惊恐,一言不发。还有一部分失了智的疯子语无伦次的叫喊着:“烧死女巫!这一切都是她们搞出来的巫术!”为首的是一个拎着斧头的卷发小个子。这样荒谬事情在这绝望的乱世中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走向人群,他们的表情变的越来越惊恐扭曲,男人们面部的肌肉不停抽搐,女人们已经开始落泪啜泣。“猎户,查尔斯的房子该怎么走?”我发问道,尽量保持声音平稳不颤抖。人群中没有人说话,但有几只手颤抖着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我推开门,看见房子的女主人跪在床边,面对着床上的患者哭泣。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上了,光线幽暗。我还没有走到床前,一个金色卷发,矮而健壮的男人抄着斧头走了进来,正是刚刚带头放火的那个男人,看来这就是猎户查尔斯了。

    男人紧握着斧头气势汹汹的向我走来,就快要靠近我时,女主人跑上前拦腰死死抱住了她的丈夫,“不!别这样!查尔斯!他是医生,他也许能救下我们的儿子。”女主人哭喊着。

    “简直是扯淡!他们就是一群骗子,一个月前亚楠镇上还有好几千人生活着,他们来了以后看看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看瘟疫就是这群鸟人带来的,让我砍死他!”男人把头转向我。

    “不如你来说说,你这个所谓的鸟嘴医生迄今为止救活过几个人?”他不停挑衅着,但我不想与他争执。

    男主人咆哮着向我挥舞着斧头,斧刃划了一下我面具上的鸟喙,我把面具扶正,但是没有躲。其实被他一斧头砍死也不错,好过在这样的世界苟活,更好过可能有一天我染上瘟疫后那么痛苦那么恐怖的死掉。

    “求你了!求你了!我想救救咱们的儿子。求你了……”女人哀求着,男人在妻子的哀求下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抱歉,我只会做我应该做的事。”我向两人鞠了一躬说道。

    我走到床前,床上躺着的患者看上去是一个比我只小几岁的壮硕男青年,我用木杖挑开他身上的毯子,看着他半闭着的眼睛,我尝试着和他交流,他虽然虚弱到说不出话,但是还没有失去意识,低声呢喃回应着我,脖子和腋下也只是稍微肿起,手脚皮肤蜡黄,但很幸运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青黑色,而这个青年此时已经发病有三天了。这代表着男青年的情况已有好转,我很欣慰不用在他身上搞那套没什么用的治疗了。

    看来我眼前的这个青年有可能成为千里挑一的能从瘟疫中活下来的幸运儿,想到这里我似乎又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开始跳动了。但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我转身走向他的父母…

    “你们的儿子应该可以好起来。”这是我当上鸟嘴医生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我简直觉得我难以压抑住我语气中的一丝愉快。

    “萧纳贝尔医生①,您说的是真的吗?”

    “撒谎是极大的罪过。”我回答青年的母亲。

    这位原本愁容满面的母亲一下子舒展了眉头,父亲则依旧满脸不屑。

    “现在我以上帝的名义要求你们赎罪,请脱掉上衣背对向我。”我命令他们道。

    女主人没有任何犹豫,男主人翻了翻白眼也照做了。

    “请你们清清楚楚地说出自己的罪行,而我会用木杖抽打你们,以清洗你们的罪孽,你们不可以隐瞒,不可以撒谎。明白了吗?”

    “我偷拿过邻居的土豆和鸡蛋。”

    “我做皮革生意时候骗过别人。”

    “我老是和其他人因为一些原因动口动手,还把别人打伤过。”

    ……

    就这样,他们各挨了几十次抽打,后背已经布满一道道血痕,最后两人都开始哭喊已经想不起自己犯过的任何过错了,我的手臂也开始变得酸痛。我让女主人穿好衣服去照顾他们的孩子。但对于这个男人,我还不想停下。

    “你还有一个刚刚犯下的罪没有承认。”我提醒他。“就刚刚。”

    “你扯淡!”男人痛哭着朝我吼道。

    少顷,男人似乎想到了:“你是指村口那个女人?那个女巫?烧死她是应该的。我的儿子从亚楠做生意回来后吃了她给的毒药后才病倒的,她是想把瘟疫散到这个村子里!”

    我依然在抽打他……“您怎么确定她就是女巫?怎么确定她给你儿子吃的就是毒药而不是一个普通的糖块儿或小水果?怎么确定你儿子的病症来自于她而不是亚楠镇?”

    男人企图用女人棕色的头发和眼睛来说事,我都以疼痛回应,而后他无奈的吼道:“我不确定!”

    “所以,您的罪孽就是,您没有经过任何调查或取证,就造谣诬蔑一个可能很无辜的女人,并夺走了她的生命!她可能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而您,仅仅凭借极其肤浅,主观的判断,就杀了她!”我用尽全力抽了他最后一下,断掉的半截木杖飞了出去。我弯腰喘了口气,最后独自走出门外。

    围观的村民不约而同的围站在房子五英尺外,我关上门,开始犹豫要不要标记这间屋子,毕竟患者已经开始治愈了……但最后我还是决定留下标记,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父母有没有被感染,也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再传染给别人。希望这个标记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变成蔓延全村的催命符。

    我转身准备离去,人群前面被押着两个少年,应该是兄妹,和被烧死的女人一样有着棕色的头发和深色的眼睛,衣服有些旧但干净整洁,不像当地的村民那样蓬头垢面,身材比本地孩子瘦弱许多,我靠近他们,看向扭着他们胳膊都村民,没有说话,没用的少时间,两位村民自觉地放开了手。

    两个孩子手挽手走向我,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但谁也没有说话。我走向村口,准备离开这里回到亚楠镇教堂收拾行装。

    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路跟着,而我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教堂,他俩作为异族人是不会被允许进去的。于是我了停下,讯问他们是否有什么事。

    “先生,谢谢您,您是个好人。”年龄较大的男孩向我道谢后开始流泪,稍小一些的妹妹已经哭作一团。我猜他们是那个棕发女人的孩子,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我想把这个给您。”男孩儿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奇怪的条状物,像一条肥粗的蚯蚓。

    我把男孩的小礼物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似乎是用几种植物缠绕扎紧后晒干制作的。

    “这是我妈妈的家乡的一些医生为了应对瘟疫而制作的一种药,据我妈妈说在她的家乡救过不少人的命。”

    见我不太相信,男孩又说:“我妈妈在她的家乡里就是个医生,瘟疫来时我和妹妹都吃过这种药了。但是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妈妈的治疗方法,说她是女巫,说她的药是毒药。”男孩的眼神变得失落。

    我稍弯腰把药塞回男孩的口袋里。“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然后问他们,但他们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这附近还有你们的亲人吗?”两个孩子摇了摇头。

    “我们想去妈妈的家乡,但是那里太远了。妈妈说往东骑马要好几个月才能到。”男孩沉默几秒后回答道。

    “那你们会骑马么?”

    “会!”男孩有些惊喜道。

    “去镇外等我几个小时,别太惹人注意。”应该可以先带他们走一程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说,然后塞给了他们一些干粮填肚子。

    “我叫伦尼,我妹妹叫艾拉。”两个孩子在我身后大喊。

    我刚走进教堂,一位老修女把一封信递在我手里。

    “是你的妻子寄来的。”修女对我说,脸上带了一丝担忧。我急忙摘掉一身肮脏的行头,开始读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信的内容还是将我击溃,酸肿的眼眶再也挡不住泪水。

    “回家去吧孩子。”老修女说完后知趣的走开了。

    悲伤之余,我收拾了东西,从马厩牵了两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马。突然,我想到了那两个孩子的药,这又给了我一丝希望,于是我加快速度赶往镇外。

    两个孩子坐在路边,哥哥用石子玩儿着小把戏哄着不开心的妹妹。他们没有认出摘掉面具的我,直到我喊了他们的名字。

    赶路的过程中我询问两个孩子有关于他们的药的信息,伦尼愤怒地告诉我:“那个村子里的人砸碎了我们所有的东西,其他的药也都被妈妈塞给别人了。妈妈不在了,也没人知道药是怎么制作的。”

    “喏,这是最后一根了。”伦尼把药朝我递来,“请相信我们。”

    我接过了药,请求他们在赶往东方前和我回一趟家,并告诉他们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患上瘟疫。两个孩子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表示愿意和我走一趟,再一路无言。马儿都饿着肚子,走的很慢,但路并不远,黎明时应该就能到达我的村子。

    原野的一端开始浮起一抹红色,耕地中早已长出大片大片的杂草,和灌木树林融为了一体。渐渐升起太阳洒下阳光,穿透路旁茂密的植物,可以看到兔子和松鼠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支棱起耳朵看着我们,人类的痕迹褪去后这些小动物重新占领了果园和田间。

    村口用铁铲挖坑的人看到了我和两个棕发的孩子,低声讨论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耳语的内容,不过可以猜到大致是曾经的鸟嘴医生和异教徒的少年混到了一起之类的。

    我回到自己的家,将两个孩子安置在一楼,随后开始呼唤我的妻子和孩子,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我走向阁楼,并告知伦尼和艾拉不要上来。妻子和五岁的女儿都已经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气若游丝。我再次尝试呼唤他们,这次女儿睁开了眼睛,留着眼泪看向我。妻子已经没有力气睁眼,但我可以感到她的呼吸加重了。“我会陪着你们的。”我告诉她们。

    我检查了她们的病情,妻子的皮肤已经开始变黑,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女儿的症状稍缓。我拿出两个外族孩子给我的药,又一次开始犹豫。作为一名医生,我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挽救我最爱的家人已经是一种奢望,但我手中掌握的这一丝希望应该留给谁?我留着泪看着床上的母女二人,如果死神执意要带走她们,那么也请不要将我孤独的留下。

    窗外忽然一阵喧闹,将我从神志恍惚中拉回现实。“啪”,一块石头砸碎了窗户。紧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的杂物从四面八方被丢进了屋子,看来我们已经被村子里的人围了起来。几秒后大火升起,屋子里开始冒出呛人的烟。我将家人护在身下,防止东西砸到她们,但是因为越来越浓的烟,我和她们开始咳嗽,楼下的两个孩子也开始惊恐的叫喊,绝望和恐惧让我不知所措。

    最终,我决定,将药还给伦尼与艾拉,让他们躲进地下室,也许能逃过一劫,如果这根药真的有价值,那么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丝希望,我此时能做到就是陪着我的家人,保护好这一丝希望。我站在楼梯喊伦尼,伦尼冲向二楼,然而就在我刚刚把药拿出来还没有说话之时,伦尼懊恼的夺过我手中药,然后冲向我的女儿和妻子。他看了看两个虚弱的患者,然后把药塞进了我小女儿的嘴里。他把女儿抱在怀里,然后朝我跑来。

    “对不起,很遗憾。但是请相信我。”说罢便想拉我一起躲藏,但我没有动。

    “谢谢你伦尼,我相信你。如果她能挺过来的话,能拜托你们照顾她吗?”我竟感觉到了些许的轻松。

    伦尼重重的点了头。但还是想拉我一起逃走。

    “我想陪着我的妻子,你们快去地下室躲起来吧。”我的女儿哭着,挣扎着,我抚摸着她的小手说。

    伦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谢谢您医生,您是个好人。”随后向楼下跑去,带着妹妹躲进了地下室。

    房子开始摇晃,木头崩裂的嘎吱声越来越频繁,我将心爱的妻子揽入怀里,亲吻她的额头。“轰”阁楼的地板塌了一大块,不过我很平静。我不知道我的妻子是否还在,不知道我的妻子是否能听见我说的“抱歉”。烟越来越浓,我感觉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游离,乱糟糟的一团中,我听到了妻子平静悦耳的声音。

    “没关系,你做的很好了,我亲爱的萨缪尔。”

    完结⊙▽⊙

    (写长篇之前先练习写一下短篇,请多支持,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