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嘤此时正坐在二楼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房屋内，翻看着掌柜送上来的账本。

    她全程表情淡然，掌柜的却丝毫不敢怠慢，恭敬的候在一旁。

    很明显，这个月在沈固城举办了神女大赛，各方来客众多，醉霄楼的收益大增。

    “下个月主推一道新花样，食材过两日会运来。”

    商嘤黛眉轻舒，一双丹凤眼此时十分温和，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属下明白，”掌柜的是个青衣小哥，他话音一转，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儿，刚才属下没拦住郡主，砸坏了咱家椅子，您看？”

    商嘤嗤笑一声，说：“那便去讨回来。”

    商嘤一点也不在乎买几个板凳的银子，但如果付账那人是蒋初，她还是很乐意派人跑一趟，去讨一讨这账。

    掌柜喜笑颜开。

    “传信给长街，查查宋长澈来乘云的目的。”

    “是！”

    ……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商嘤独自一人坐在高楼上俯瞰这座城。

    这处此时空无一人，就是风有些大。

    沈固城是乘云的边境之城，一山横跨，将其分为两种不同的风景。

    一边是长河青绿，另一边是大漠孤烟。

    按照计划，今夜是商嘤在沈固城的最后一晚。

    今天傍晚暗阁传来了摄政王已经启程回京的消息，只是摄政王的人并未通告她。

    想来当初要她随他一同回京的迷惑行为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戏言。

    恐怕摄政王贵人多忘事，连她是谁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商嘤长呼一口气，正和她意，如今她并不打算与那些个权贵有过多交集，尤其是庆云帝的…走狗们。

    等明日一早，她便要启程赶路，最终是到上京城，但她途中要拐一个弯，前往云安城。

    半个月后，初赛那晚各地选出来的二百人将在青城青崖县角逐出二十人进入决赛。

    而决赛的场地，定在了云安。

    她的计划里没有青崖县，但有云安。

    商嘤一向特别喜欢旁边有个可以让她支撑闲靠着的地儿，但显然这屋顶没有这样的物件。

    她将目光放在了屋顶一侧，这是一个歇山顶，两边有脊，可靠。

    她满足的靠在了一侧脊上，遥遥望着天上明月。

    她的手里拎着一坛好酒，是从醉霄楼掌柜的那顺走的。

    她饮了一口，随即提起酒坛与月对酌。

    那时万象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她从来没去过的云安城作为决赛地点，那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听闻那里青山远黛，近水含烟，美人美景，怎可辜负。”

    说谎。

    “你说谎了啊！”商嘤冲着月亮弯了弯眼睛，好看的丹凤眼低垂，明明笑着，却生出了一种破碎感。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许多话。

    大历九年，谢晚虞及笄，封地云安。

    大历元年，那时九岁的她拍着胸脯承诺：“我要在十年后亲手给你带上神女桂冠！”

    一年前的某个夜晚，她喝了好几坛烈酒后，定下了云安。

    商嘤叹了口气，又灌了口酒。

    原来誓言那么遥远，遥远到那时她要喝好几坛烈酒才可以敲定。

    她手轻轻拍着房上的一砖一瓦，像是在哄婴儿入睡般温柔。

    “呵…”商嘤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双眼突然变红，她紧紧闭住了眼睛。

    “公主为我跪朝堂，我欠她”

    她轻声呢喃。

    可是兰因絮果，谢家有几人无辜…在这里想起谢家女，是对霍家亡灵的亵渎…

    商嘤周身笼罩着压抑与戾气，她像是一个漩涡，气息十分不稳。

    周围风潮涌动，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

    突然，她看见有人劈开天光，拉住了极速下坠的她…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人低哑的嗓音懒懒散散传来，好好一句诗被他说的充满戏谑。

    商嘤周围暴动的气息瞬间平稳下来，她掩唇闷声咳嗽几声，掩住了嘴角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这来人…她头也不用扭就知道是谁。

    她接着喝她的酒，并未理会来人。

    “我说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鬼哭狼嚎？”

    来人带着獠牙面具，穿着黑衣，身姿挺拔俊逸，他轻飘飘的站立在另一侧的脊上，双手抱肘。

    商嘤抵不过嘴角微抽，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哪都有他？

    “公子不也大半夜不睡觉，跟踪良家姑娘？”她头也不扭的回道。

    “姑娘原来也知道是大半夜啊，”獠牙抬腿利索落顶，也学着商嘤懒洋洋的靠在了脊上。“姑娘扰了小生好梦，还倒打一耙？”

    他的声音含笑，颇有些戏谑的意味。

    商嘤噌的坐直了身子，一双丹凤眼动也不动的盯着男人。

    她的眼尾本就上挑，此刻双颊染了酒意，她的眼神有些许迷离，活像勾人的妖精。

    她打了个嗝，瞬间破坏了对视时的奇怪氛围。

    他只字未提刚才她的反常，仍是用开玩笑的口吻揶揄着…

    她眼中闪过一抹动容，想说的话到嘴边却转成了一句：

    “你住这？”

    知道那摄政王今天下午就离开了，所以天一黑她就来了将军府看月亮。

    这曾是她的家，也是偌大一个沈固城唯一可以让她感到依赖放松的地方，她想在走前再来看看它。

    而将军府的忠义楼是沈固城最高的建筑，看月亮最好不过。

    “是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商嘤点点头，说道：“毕竟谁也想不到，被通缉的人竟大摇大摆睡在人家老巢中。”

    獠牙丝毫被逗笑了，他闪身来到商嘤面前，躺在瓦片上。

    “你瞧，今晚的月亮不圆。”他枕着左臂，抬手指月。

    “可前几天的月亮很圆。”

    “而且过几天又会圆了。”

    他轻笑着，獠牙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

    “所以姑娘，月有阴晴圆缺。”

    他看入了她的眸，那里有明灭的月光。

    商嘤看着那只獠牙，须臾，缓缓笑出了声。

    是啊，月有阴晴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