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调抿抿唇，深呼吸。

    “怎么了？”医生被张调的神色吓了一跳，更害怕的是，他明显地感觉到张调没有之前那么虚弱了。

    他倒并不担心张调伤害他，事实上，在长期的心理辅导、诊疗过程中，两人关系十分亲密，他担心的是其他的事情。

    他不由后悔自己刚才多嘴，显然是因为自己的话语让张调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骗了我，对吗？”

    果然，张调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医生没有急着呼叫支援来逮捕张调，他明白，在张调清楚他自己能力的情况下，人数的多少对于逮捕没有任何意义。

    张调回忆起之前贴近死亡的经历，愤怒一涌而上，“我差点就死了！就因为你们的谎言！”

    医生又伸手去摸张调的头发，想要安抚他，然而这一次被躲开了，张调下了病床，不满地瞪着医生冷笑：“你还说你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呵，我竟然真的信了。”

    “张调！”医生呵斥一声，站起身来不满地瞪着他。

    张调咬了下牙，没有再说话，盯着医生等他解释。

    “我们是守门人，你知道我们的职责，我们要保护整个世界，而你作为一个现实扭曲者，这个世界根本承受不了你的破坏！”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什么是责任！”

    张调握紧拳头，质问道：“你觉得我任性吗？”

    “你不任性？你不任性就不会离开站点！就不会自己在外面乱跑！”

    “那我就该一辈子呆在地下室里？！”张调怒气冲冲地反问，“我又不会去做坏事！凭什么要关我一辈子！”

    医生脸色变了变，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迂腐，冷漠，虚伪？”

    “难道不是么？”

    医生摇摇头：“我不知道，张调，我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

    他定定地看着张调，面上的表情褪去：“这就是你的危险之处。”

    “什么？”张调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明白了医生的意思。

    心中翻涌的怒气一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是浓浓的失落。

    在他认为彩票防伪验证机器会给出验证结果的时候，一切和他想的一样发生了。

    他的能力不仅是不需要代价，也不需要他主动使用。

    他认为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方就会是什么样的人。

    张调茫然片刻，将医生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可就算是之前的状态，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脑袋一片混乱。

    在他七岁起，毕叔叔就一直是他的心理医生了。

    在这十年里，因为他，毕跃辉，还是那个毕跃辉吗？

    “我不信……我不信！”张调这时候反而慌了起来，他心中升起愧疚感，“你们肯定有办法保护自己！肯定有对不对！”

    毕医生此时已经恢复了人格，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重新出现关心的神色：“我没事，我在第一次和你见面起就一直在努力让你看到真实的我，虽然……还是失去了一些东西，但那些都是不值得保留的，你让我变得更优秀了，这很好。”

    “……”

    张调仍旧是闷闷不乐地愧疚着。

    他对谢雨霏，对刘羽，对库亚拉，对很多人都有过看法。

    而他们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最重要的，是那个司机……

    司机师傅真的有那么胆小吗？

    他可能本来没有那么胆小，是因为自己的看法才变得那么胆小……

    才会那么害怕……

    才会控制不住出声……

    才会死……

    张调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传来阵阵刺痛。

    “你怎么了?”毕跃辉意识到张调正在为什么而内疚，赶紧出声询问，不管是出于身为守门人的责任感还是对张调的关心，他都无法对张调置之不理。

    现实扭曲者的危险是不分目标的，对世界，对自己，都随时可能导致毁灭。

    “我害了他……”张调喃喃道，“是我的错……”

    “发生什么了？”毕跃辉坐在张调身侧。

    张调把在黑幕中发生的事情告诉毕跃辉，又重复了一遍：“都是我害了他……”

    毕跃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混乱，荒谬，每个人都是在死亡边缘踏步，每个人都是幸存者，这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所在。”

    他沉默了一下，道：“见识过异常的危害后，你还觉得我们的谎言是对你的加害吗？还认为它是不必要的吗？

    想象一下，如果你认为美国总统是个冲动、愚蠢的家伙，他的政府也盲目听从他的号令，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

    想象一下，如果你的朋友扮鬼捉弄你，在你当真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

    收容专家们一直在尝试让你自己对自己进行收容，然而结果差强人意，你可以限制自己不去主动使用自己的能力，但你的潜意识，你对周围一切的看法仍然在不断破坏着这个脆弱不堪的世界，

    回去吧，外面的世界太脆弱了。”

    回去吗？

    张调犹豫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危险，可是……

    日复一日的狭小空间。

    一个人玩游戏，一个人看小说，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过完一辈子么？

    他可以改变守门人们的制度，可以和大家做朋友，把所有人捏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但他敢吗？

    他不敢。

    因为这些人是人类理性大门的守门人，是监守混乱世界的狱卒，是阻拦洪水的堤坝。

    冷酷就是他们应有的态度。

    “你还记得你最喜欢的超级英雄吗？”

    看着张调不断变幻的神色，毕跃辉突然开口。

    “蜘蛛侠。”张调茫然地将思绪从思考中抽离出来望向他。

    “你还记得他为什么做超级英雄吗？”

    张调当然记得，他低声重复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

    他又重复一遍：“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又陷入沉思中去。

    就在毕跃辉以为张调要答应回去的时候，张调却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毕叔，你告诉我，我以前，发现过你们在欺骗我吗？”

    “没有。”

    张调垂下目光：“毕叔，你不能对我撒谎，告诉我，我是不是被被清除过记忆？”

    这一次，毕跃辉面露慌张，他极力控制自己，却仍然说出了他不想说的话：“四十六次，你经历过四十六次记忆消除……”

    话音刚落，毕跃辉马上解释：“张调！你不能确定这不是因为你想要这个答案！不是因为你认为我在说谎！”

    张调看着他，神色黯然：“我确定，因为，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不会对我说谎。”

    他躺上病床，望向毕跃辉：“怎么样？”

    毕跃辉挣扎的神色消失不见，他掏出胸前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打上一个圆润的弧勾。

    “你很正常，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完，推门离去。

    张调面无表情地闭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

    我还是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