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洞拿着这封自述信，心中激起了千层浪，看了看摊在桌子上的册子，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自己苦苦寻了多年的线索，终于在远隔千里之外的洛阳找到了。一时间沈溪洞不知是哭还是笑。

    “但只有名字，对不上脸，该怎么找呢？”沈溪洞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旁誊写好名字的陆瑜濛抬眼望着沈溪洞缓缓说道“这书中这么多名字，只要一一查对，总能够找到一些线索”陆瑜濛顿了顿“再说了，吞日教必定渗透进了朝廷内部，如果我们能够知道一些官员的名字，对我们而言就方便了许多。”

    沈溪洞点了点头，消声很久的金抳突然说道“看来，不用那么麻烦了”说着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两人身前，将手中的册子放下，指着一个名字说道“这个人，在京城任翰林院修撰”沈溪洞定眼仔细查看，书中写着“司事：赵东芹”

    沈溪洞皱起眉头看向金抳，金抳解释道“十年前，我曾与这个赵东芹有过一面之交。当时他跟同行之人进京赶考，正巧遇上了叛军抓壮丁，侥幸从叛军营地的角落里跑了出来。结果被人发现，追了三十里，遇到我才把他救了下来。这个赵东芹当时身上穿着跟一般学子一样，我也没发现他是吞日教之人。”

    金抳叹了口气“后来我听说他高中进士，恰好我在京城办事，他找上了我。在席间他跟我说，赵东芹这个名字太俗，不适合在官场中使用，他打算换个名字”金抳点着册子上这个名字“我看他有些醉意，想着应该是因为这个名字被人笑过，心里憋着气喝醉了酒才说的醉话，没往心里去，可两年后我再次回到京城，才听说这个赵东芹已经任翰林院修撰，更名叫做赵砚铭。”

    “赵砚铭？”陆瑜濛闻言猛然抬起头问道，金抳嗯了声。“我听叔父提起过这个人，是挺有能力的一个人，就是脾气太耿直了，应该是得罪了京里某些贵人，近十年了还是翰林院修撰。前几年还曾来找过叔父，希望叔父能找个关系帮他往上爬爬”说着陆瑜濛嗤笑一声，眼中全是愤恨“如果不是这个名单，谁知道那些赵砚铭们的皮下都是吃人的伥鬼。”

    沈溪洞思索着两人的话语，惊出一身冷汗，这吞日教究竟渗透到什么地步了。金抳见沈溪洞并未吭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咱们估计得去找一找这个赵砚铭，才能打听到更多的辛密”沈溪洞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陆瑜濛把册子放回竹筒，再包裹好放入怀中“我想把这些东西带给叔父，说不定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金抳点了点头“是个好办法”沈溪洞看着两人打哑谜，张了张嘴，陆瑜濛看着沈溪洞迷茫的神情，笑了一下解释道“我叔父叫陆谦溯，原是吏部侍郎，后来年纪大了，自行告辞闲赋在家”沈溪洞眼中充满了惊讶“原来，卢雨你真是千金小姐啊”一旁的金抳则是笑了笑“这事还得是老侍郎帮帮忙啊！”

    几人在房中收拾了一番，正巧赶上日落西山。王嘉兴拄着拐杖来到房门前，看着三人正在往出走，拱手“几位大侠要走了吗？”金抳点了点头“有劳王家主挂念，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还有个别的一些事项尚未理清。只是天色已晚，我们也不便在此继续叨扰。名册之事多谢王家主大义”说着拱了拱手。

    王嘉兴笑着看向三人，把手放在金抳的手背上向下压了压“金大侠不必如此客气，几位大侠帮我王家渡过难关，未让我王家背上卖国的骂名，也让王某留得一丝清白，我王嘉兴还来不及感谢，怎么会嫌几位叨扰呢？”说着看向沈溪洞跟陆瑜濛“今日是洛阳城一年一度的花船巡游，百姓们都称作百花节。每逢这个节日，洛阳城中的男女老少都将聚集在洛水两岸，观看花船巡游。”王嘉兴拱了拱手“老夫自作主张为几位大侠摆了几桌酒宴，还望不要推脱了。”

    王嘉兴说得极为诚恳，金抳笑了笑“王家主如此热情邀请，我等要是再拒绝实在是太过无礼”说着看了看身旁这两个小崽子“那就有劳王家主了”王嘉兴听到金抳的话，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起，比了个请的手势，便将几人领了出去。

    三人坐在王嘉兴准备的马车上，沈溪洞脸上则充满了好奇的神情，时不时探出头看着街上的花灯。金抳看着沈溪洞这副模样，拍了下他的脑袋“小兔崽子，过节就这么开心？”“那肯定，平时见不到这么大的场面，不得找个时间见识见识”沈溪洞撇了撇嘴，又看向陆瑜濛。自从坐上了马车，她便显得有些沉默。

    想起名册上几页仇人的名字，沈溪洞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想家了？”陆瑜濛看着车窗外的街道，灯火透过帘子钻进马车内，在她的睫毛上跳动，陆瑜濛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以前，过节的时候也是跟爹爹一起去历城看花灯。。。”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侧过头去，看见小女孩缠着父亲要最好看的兔子灯，而她的双亲一个笑呵呵地举起小女孩，一个从小贩手里接过女儿要的花灯，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映入眼帘，最后随着马车的远去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沈溪洞顺着车窗向外看去，行脚商们在路边兜售各类玩具零食，几个羊肉摊正煮着羊汤，香味飘进沈溪洞的鼻间。孩子拉着父母的手走在街上有说有笑，就连平时不受待见的乞丐们也在这个节日里，额外地获得了更多赏钱，他们成群结队地趴在岸边的角落准备看花船。沈溪洞看到此处，不禁想起了前几日的难民，他们是否也会过这样的节日。

    马车在大道上行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停在了一座气派十足的酒楼门前。王家的仆人将几人迎下了车，跟着王嘉兴就上到雅间。腰间的位置十分优越，能够俯瞰到半座洛阳城，整个洛河尽收眼底。

    王嘉兴坐在主位上，比了比手势，各自落座。沈溪洞看着这有些空荡的雅间不由得好奇问道“王老爷，今天就我们几个吗？”王嘉兴笑着点了点头“过节之事，毕竟算是家事，何必叫上那么多不相干之人，今日我们只叙友谊”说着举起酒杯敬了众人。

    推杯换盏筹光交错，也许是刚寻到仇人的心情还未平复下来，沈溪洞无心与王嘉兴交谈，金抳看出沈溪洞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与王嘉兴攀谈了起来。沈溪洞见师父与王嘉兴交谈甚欢，兴致缺缺地吃了几口后，便趴到窗台前盯着洛河上的动静。

    “在等花船吗？”陆瑜濛也在一旁趴着问道，沈溪洞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刚才不是还挺开心的吗？”陆瑜濛继续问道，沈溪洞摇了摇头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场景罢了。”

    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时，远处的洛河中忽然隐隐泛出一丝微光。沈溪洞盯着微光看了一会儿，恍然回神指着那处“来了，终于来了”洛河上缓缓驶来数十只小舟，舟上花团锦簇，用蜡烛摆成各样的形状，围观人群发出了阵阵欢呼。沈溪洞看得入神，脖子不由自主地向外伸了伸，陆瑜濛拉了一把沈溪洞后背的衣裳，向楼下跑去“这里太远了，凑近点看”沈溪洞等不及跟师父打声招呼便也跟着陆瑜濛跑下去了。

    好容易从酒楼中挤出来，街上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沈溪洞看了眼如潮水一般的人，不知该怎么靠近河岸。这时陆瑜濛拉起沈溪洞，凭借着她那独特的步法，熟练又快速地穿行在人潮之中，不多时便找了一个非常好的观景位置。

    沈溪洞没想到陆瑜濛还有这般烟火气，竟然愿意挤人群，不过看着陆瑜濛拉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反观陆瑜濛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再次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全然没了刚才在人群中穿行的姿态。

    突然一个壮汉撞到了沈溪洞，沈溪洞回身望去，原来是当时的那个难民大哥。沈溪洞见男人脖子上骑着小姑娘兰儿不由得笑了笑。男人也注意到了沈溪洞跟陆瑜濛“诶，两位大侠也来看花船吗？”沈溪洞点了点头，男人憨厚一笑“当时真是多谢两位了，幸亏两位送来的饼子，兰儿才能够好起来”说着拍了拍小姑娘“兰儿，下来感谢这两位大侠的救命之恩”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珠子转了转，娇憨地咧着漏风的牙向两人道谢。男人本来还想将孩子抱下来，沈溪洞却阻止了他。“你们这两天怎么过的？”沈溪洞有些担心这些人的处境，男人挠了挠脑袋“这两天官爷也不怎么管我们，只是把我们安排到城边上，不让我们靠近城里面。那个地方有一个石头墙，大伙就在那边凑合着过”

    沈溪洞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男人，男人继续说道“还好的是，今天有几个商铺主动把一些吃食分给我们这些逃难的人”男人不禁感慨道“幸亏有他们，不然我们还真的撑不下去了。”沈溪洞有些好奇地看着男人“谁呀？”

    “听说是一个什么商盟，好像是几个当地的大商人，叫什么王老板、许老板什么的。总之他们都是活菩萨在世，救苦救难的大好人啊”男人说着，眼中竟泛起了点点泪痕。

    “爹爹，我想去那边看看，那边那个船好好看啊”兰儿在男人头上指着另一边的花船说道，男人看了眼沈溪洞，沈溪洞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想去你的家乡看一眼”沈溪洞刚说完，一股人潮涌动，把男人卷入人潮之中，男人高声喊道“昌松，孙家镇，平四村，孙伟宁。。。”随后男人的声音被人潮盖了过去。

    见那位父亲如今的模样，心中不免松快了些，沈溪洞转身挨着陆瑜濛坐下，看着洛河上往来的花船，别有一番滋味。陆瑜濛见沈溪洞嘴边挂着笑意，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看着花船上的表演。

    以贵下贱，大得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