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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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邺地风云起波澜 常山英豪逞雄胆

    王当连日来从城北到城南跑了个遍,刺史府、地牢、北城门是他着重留意之所。三日之后,杜长等人已日夜兼程来到了邺北,与左校相逢后,一同进城。一行人推了五辆车,上边装的是众人的口粮、衣物。而今要进城去,便把兵刃、农具掩在了车中。

    第四日,王当在城北和左校碰了面。“吾已探查好这一带的大致情形,邺城虽大,但我等只需劫得燕兄后从北门出逃即可。时间紧迫,东西二城吾尚未详细查探,不过那也无关紧要。而且现在有一个好消息,真是苍天有眼——王芬不在邺城。邺城诸事皆交由其子王泽代理,那王泽不过一纨绔子弟,少不经事,我等正可趁机设计救出燕兄。”王当将连日来的侦察结果讲给了众人。

    众常山青年听罢,纷纷说道:“那太好了,我等当如何行事,全凭王哥差遣,不知王哥可有良策?”

    王当曰:“当下,吾尚未想出万全之策,不过,众兄弟可以群策群力,大家一起想办法,有什么好主意请畅所欲言,都是为了救出燕兄。”

    王当这一番话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七嘴八舌的建言献策。

    一位名叫王雄的樵夫青年激动地说道:“我等一起杀进地牢,救出燕大哥,从北门原路逃回不就行了?”

    “不可。”王当曰,“地牢有常备狱卒二十人,吾等虽有四十多人,但冲进去易,冲出来难。北门守城官兵披坚执锐,若是硬拼一定损失惨重,倘若城门一关,吊桥一起,吾等便是插翅亦难逃矣。”

    王当家中的书童孙轻说道:“吾等不可聚在一处,当分头行事,分散城中官兵力量,从而救出燕哥”。

    王当点头赞许:“嗯,有理。那么具体当如何行事?”

    褚燕舅舅杜讳之子,亦即褚燕堂兄,杜长曰:“吾带三五弟兄去刺史府放火,虚张声势,吸引王泽,造谣称是有人造反,要杀州官,如此,王泽竖子一定慌乱,会派出大量官兵前来追我等,你们便趁机攻地牢,救出吾弟。”

    褚燕的远房族弟褚松道:“我等救出兄长后,分为三路,一路由我假扮燕兄向城西跑,一路由萧云假扮燕兄向城西跑,王哥你护送燕兄往北门逃,我们约定好地点,再汇合逃窜。”

    那名叫萧云的猎户青年附和:“好,我们就这么办吧。”

    王当无奈道:“只好如此了。”王当举起酒碗,曰:“来,常山的兄弟们,明夜行动,今晚分别之后,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为了燕兄,咱们干了这碗酒。赴火同行,蹈汤同往,胜则举杯酒以庆功,败则出死力以相救,今生不做屈死鬼,来世还为常山民!”

    “干!”众人举碗,群情激昂。

    次日夜,月黑风高。刺史府中,管弦阵阵如天籁,灯火通明似璧白,伶人皓腕类霜雪,舞姬多情牡丹开。自打王芬离邺、王泽主事之后,便邀一众狐朋狗友夜夜笙歌,出则车马影从,入则锦衣玉带,食必膏粱,饮必琼浆。案牍如山高,不批一字句,尽皆交与下人僚属代办。许攸也曾劝谏过他,而他却言:“我父素来苛责,我未曾享过一日身为公子之乐事。今我父远离邺地,我悠闲几日又有何妨?府中有子远先生在,泽,大可高枕无忧矣。哈哈哈哈,来来来,在下敬子远先生一杯,以解秋高之燥。”

    许攸并未接王泽举起的酒樽,皱眉继续劝谏道:“公子可知,去岁冀州大旱,常山、赵郡等地已闹饥荒,清河、平原粮比金贵,巨鹿更是水深火热,有易子相食之惨状。巨鹿张角自创太平道以来,信众如蚁,大多为走投无路的饥民。稍有不慎,便有民变之危。倘公子能借汝父王使君出行之际,大行仁政、广播恩德,以证公子之才德出众,使君必定心中甚慰,天下百姓也定当归心,凭我冀州地广兵精之基,何愁不能建一番功业?”

    王泽脸色一沉:“子远先生过虑了,吾不过是代父履职,岂可奢望名盖家父?”

    许攸按捺不住了:“既然公子不求建功,那也不应如此奢靡,今冀北百姓一粟难求,公子竟还在此饮酒作乐?攸不以为然也。”

    王泽怒曰:“许攸!这冀州姓王不姓许!如何行事我自知之,纵然洪水滔天,与汝何干?生死有命,那些贱民死就死了,毋来烦我!”

    许攸愤然甩袖:“哼!公子就好好的喝吧,待到众庶持刀带戟攻入这王府之时,愿公子还能安然入眠。”

    两人不欢而散,许攸离开王府,不再为王泽主事。自许攸走后,府中尽皆谄谀王泽,以求赏赐,王泽继续寻欢作乐,可苦了冀州百姓。由褚燕设法被王芬减下来的赋税,又被其子王泽给加征了回来。真可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话转回来,是夜,左校、杜长各执兵刃,带有同乡八人,偷溜至王府附近,躲过了最近一批巡夜军士之后,八人执火把、点柴草,大声呐喊,虚造声势。王泽方才宴毕躺在榻上,便被惊醒,只听得外面乱作一团,大呼:“着火了!救火啊!”

    左校拿着大砍刀,随众人撞破了王府大门,砍了值夜家丁,大喊道:“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不杀欺人官,民怨难复平!”

    “杀啊!杀了王泽,斩了州官,我们自立为王!”

    王泽神色慌张:“怎么了?怎么了?”

    一名下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禀报公子,有刁民放火杀人,称要、要杀了您,斩州官,自立为王!”

    “什么?”王泽傻了眼,“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呀?啊对了,他们有多少人?”

    下人回曰:“月黑风高,难以看清。”

    王泽看着前面冒着的大火,听着四面传来的喊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快,快去调集全城兵马,让他们来保护王府!快去呀!”

    “是!”下人赶快跑了出去。

    王当等人潜伏在城北街角处,心中默默为左校等人祷告。身旁所有人都不出一声,注视着街上的动静。

    二更时分,只见一匹快马从南边向北疾驰,不久,自城北向南开去了一批官军。王当众人知道,这是左校那里有动静了。待军队远去之后,众人直奔地牢而去。

    来到牢里,王当张弓搭箭,直接射死了一名狱卒。众人一拥而上,冲进了地牢。狱卒们未曾料到有人劫狱,牢头慌忙穿衣拿刀,却见一群头裹青巾,举着锄头、镰刀的农民们杀了过来。

    杀到牢里之后,王当等人大喊:“燕大哥!燕大哥!你在哪?我们来救你了!”

    褚燕正在酣睡,听到呼叫声立即醒了过来:“褚燕在此!褚燕在此!哈哈哈哈......”

    王当寻声而至,褚燕故作镇定笑曰:“我就知道你们会来,一群亡命之徒,哈哈哈哈!”

    王当曰:“燕兄莫耍贫嘴了,追兵一会儿就到,我们赶快从北门逃出去。”

    这时,牢里其他的犯人们纷纷叫喊道:“兄弟,求求你们,把我们也救出来吧!”

    王当看向褚燕,褚燕曰:“把他们也救出来吧,这些日子也都和他们混熟了,都是穷苦的百姓,大多是交不上税才被抓进来的,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辈。”

    “是啊是啊,救救我们吧!”犯人们哀求道。

    “好”,王当下令解救其余犯人,这伙常山青年从死了的牢头身后取出了钥匙,给地牢里的人们都放了出来。

    褚燕问:“左校呢?他怎么不在?”

    王当曰:“左校他们去攻打刺史府吸引官兵去了”。

    “什么!”褚燕大惊,“他怎么能做这么蠢的事?去攻打刺史府,那还怎么跑得了?一旦官兵合围,那还怎么跑的出去啊?”

    “燕兄,我们分为三路,你与我皆从北门而出,这样官兵就不知道你在哪儿了。”王当曰。

    “我不!”褚燕拒绝,

    “大哥,快走吧,要不追兵马上就来了!”其余常山青年劝说道。

    “我不走!”褚燕大喊一声,喝住了众人,“为了救我一人而让其他兄弟送死,我办不到!我褚燕的命是命,常山其他兄弟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王当,给我一把刀,是我兄弟的,就随我杀向刺史府,救出兄弟!”

    王当被镇住了,其他人也都感动不已。求生恶死,乃人之天性,可褚燕却为乡民悍不畏死,可谓义也。于是,众人道:“好!我们就随燕大哥一同去!死有何惧?不过是脑袋搬个家罢了,冲啊!”

    王当给了褚燕一把双刀,随褚燕向南奔去了。此时,这三十几人不再是庄稼汉了,而是三十几位猛士。天空灰暗而沉寂,枯叶繁多而易碎。黑云蔽月,一束光华透苍穹;西风乱舞,鸿雁哀鸣彻九霄。一道火蛇划天际,三声雷响震乾坤。疑是天公发狂怒,破尽世上极恶人。

    话转两头,左校等人冲进王府之后四处放火,大声呐喊,虚张声势,一连砍死了三个王府家丁。

    “左校,官兵来了,快撤吧!”杜长从府外跑到了左校身边。

    “好,兄弟们,撤!”左校向府外撤退。

    不一时,大批官军从北面杀来,左校十人哪是官军的对手?纷纷向南边逃去。左校东奔西走,可官军愈来愈多,到最后,被逼到了死巷之中,无路可逃。

    “兄弟们,官府不顾咱们百姓的死活,今岁大旱,就是回去了也只有饿死。今夜能和兄弟们一同死斗,下辈子还是好兄弟!”左校手攥砍刀,对身后的乡人鼓舞道。

    对面官军中一名伍长喊话:“贼人们,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左校这几人手握武器,奋力冲向了官军,做困兽之斗:“为了燕大哥,冲啊!”

    官军手持长戈,指向巷中那几人,立盾于前,严阵以待。左校双手握刀,刀头向后,作蓄力状,冲到戈前时,面对左校的官兵抬戈欲刺,左校抡圆了胳膊,猛挥一刀,将戈一下抽到了旁边那名官兵的脸上。左校回刀再劈,官兵被刀击盾上的蛮力给震飞了出去,总算是打开了个缺口。左校身后众人一拥而上,与官军展开了混战。

    官兵毕竟是官兵,与那些鹘丘草寇根本不是一个等级。首先说,官军武器精良,有长戈,有盾牌。而这边除了左校与杜长拿的是刀外,余下拿的皆是农具。其次,官兵训练有素,混战之中,仍能三四为伍,阵列不乱。最后,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便注定了左校等人根本无法获胜。

    这场巷战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原先的十人就只剩下左、杜二人了。这时,二人背靠背,满身是血,有敌人的,有自己的。

    “杜哥,怕吗?”左校喘着粗气问。

    “去他奶奶的,怕个屁!”杜长呸了一声,怒目圆睁。

    “上!”官兵军曹执剑一挥,官军合围而来。左、杜二人也呐喊着向前杀去:“杀!”这声“杀”,深入骨髓,是男儿的血性,是贫民的无奈,是不屈的宣战,是誓死的肝胆,刀光剑影之中,血腥弥天......

    正当左校鏖战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惨叫,是杜长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杜长面门被军曹一剑刺中,扎入了右眼,鲜血横流。杜长仍然紧攥刀把,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将要倒下时,以刀撑地。一名官兵执戈来刺,左校跳将过去,扑倒了官兵,说时迟那时快,左校左臂搂着杜长,右手执刀只管挥砍,冲到了墙角处。左校将杜长放到了墙角里,独自倚墙而战。

    这一下官军发了愁。街巷狭小,左校靠角,最多只能同时刺进两戈,左校对付群人不敌,对付两戈尚不在话下。只见官兵冲来一个,左校便挥刀斩杀一个;冲来一对便斩杀一双。不一会儿已有六人丧命于左校刀下了,角落尸体已叠及双膝。

    “来呀!若要取我杜哥性命,先过我这关!”左校面目狰狞,鼻孔里哼出粗气,如狮子吐息,毛发竖立,满身是血,俨然一个活煞神,众军士不敢上前送死。

    双方相持了一段时间后,那军曹下令:“调弓箭手来。”

    左校一惊,纵使他再厉害,也挡不住万箭齐发呀。地上卧着的杜长奄奄一息道:“好兄弟,别管我,你,你快走,快走......”

    左校曰:“放屁!爷爷我今天哪也不去,这个墙角俺看风水挺好的,你小子休想独占!”

    杜长笑骂:“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会看风水了,咳咳......”

    又过了一段时间,街巷对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军曹脸上尽是得意:“哈哈!贼人,这次你们死定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转为了喊杀声:“为了兄弟们,杀啊!”官兵的身后亮起了一杆杆农具,在无月的黑夜下,如判官之笔,了结了一个个背对着他们的官兵性命。

    “是燕大哥!”左校激动道。

    “不好,是暴民!”官兵们反应过来后,立即转向对付杀过来的敌人,这些人正是褚燕众人。

    这些官军有六十多人,褚燕一人当先,似锥子一般直接扎入了这些官兵之中。左校也发起了反击,官兵腹背受敌,行伍大乱。

    军曹举剑挥舞着试图收束队伍,稳住阵脚:“众军不要慌,此时万万不可后退!”怎奈褚燕诸人勇猛无比,心系兄弟,此时早已视死如归,气势上以一当十。混战中官兵接连倒下,不一时便崩溃逃窜了。

    “燕大哥!”左校丢下了大砍刀,双眼含泪,神情激动,直接扑向了褚燕怀中。褚燕方才一番激战,尚未缓过神来,猛见一个百十来斤的大胖子扑了过来,褚燕下意识地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的兄弟左校,便赶忙扔了手中双刀,险些刺中了左校。

    “大哥!呜呜呜呜......”左校只是哭喊着大哥二字,再也讲不出其他话了。这个铁血硬汉,在众敌面前被逼入死路几近绝望后,碰见了大哥,心中撑着他没有倒下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似个孩子一般放松了紧绷到无以复加的神经。

    褚燕只好连抚其背,安慰道:“好了好了,吾又没死,哭什么?”

    左校曰:“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王当让众人抬起了已失血过多昏迷的杜长,打断了褚、左二人:“燕兄,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撤为妙。”

    褚燕曰:“好,兄弟们,捡几样趁手的兵器,快跟我来!”

    月隐乌云,星掩树梢,夜风萧瑟,凉雨袭来,为这邺城平添了一层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