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德被恩贝尔的笑惊吓到了——

    他明明都已经被折断了筋骨，抽干了魔力，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了，却为什么还能像这样狂妄地笑？

    在哪里……？

    在哪里还留有后手……？

    努力检索着可能性，席德瞪大了眼睛，一个恶心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瞬间理解了眼前这个害虫在想些什么。

    变态，疯子，彻头彻尾的精神病。

    我现在就想杀了他，将他剁个粉身碎骨，让他连灵魂也万劫不复——

    若是这个世界再灰暗一些，再绝望一些，再腐朽一些，或是丑陋一些的话。

    他艰难地，缓步向恩贝尔走去，

    “喂！在那边躺着的长耳朵！”

    “好好看着，这就是你的仇人！这个烂在地上发出腐臭的废物，他就是你的仇人！”

    “你想杀了他吗？一定很想杀了他吧？”

    当然，伊法比谁都更想杀了他，她瞳孔中的火焰被点燃了。

    “不，光是杀了他的话一定是不足以解心头之恨的，那样就太便宜他了。”

    席德的嘴角咧得很高，只有眼球转向了一旁的精灵，

    “若你想要看到这个畜生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的话，我可以在现在，就在这里，当着你的面将他的牙齿一颗一颗全部敲下！可以抽出他的骨髓，然后把他身上的每一根贱骨头都削成尖的！可以按着你最喜欢的手帕的尺寸，将他的皮肤从身上一块一块四四方方地完整剖下来！可以将他的血和肉全部挖出，绞碎，再混着他的尿液和粪便重新灌进他的嘴里！如果你有需要，我甚至乐意替你支付代价，召唤恶魔，让他享受极上的苦痛！”

    席德沉着脸，他也笑了，笑得有些阴险，有些癫狂，

    “而这一切，只要你我都不说出去，没人会在乎这只畜生死在了哪里～”

    欸……？不太一样……？

    伊法愣了愣神，反应了一下席德的描述，

    若不是她的喉咙被施咒封住了，光是想象，她就反胃得要吐出来——她毕竟是真正见过这样的血腥和暴力的人。

    人类是凶暴的，他们的骨子里涵养着那种阴暗。

    该怎么才能最好地将仇人折磨至生与死的临界——这样的想象，不仅是席德，所有拥有灵智的人类都曾有过。

    残忍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天赋。

    眼前的男人……试图拯救她的男人，和她所见过的那些强盗，是相似的。

    不甘、难以接受，一种抗拒使得精灵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不住地摇着头。

    看着这幅景象，不易察觉地，席德的表情放松下来，语气变得柔和了几分，

    “——除了你和我。”

    ……嗯？

    精灵没听明白。

    “我们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这只畜生是如何被虐杀的。”

    “那之后，你和我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都做出了超脱道德和人伦之外的事情，我们会沾染上罪恶，和他们分毫不差……就算是再怎么赎罪，再怎么说服自己，再怎么强调自己的正当——我们依旧做出了邪恶的行径。”

    席德抬起双手，

    “到时候，这双沾染过罪恶的手——或许它之后真的能够拯救世界，拯救仍活在世界上的无数生命，但是——”

    席德重重地捶击了一下胸口，让整个地下室都能听清——

    赤诚的心脏在高声鸣叫。

    “当我们再用这双手抱起新生的婴儿时，一定会不可避免地被这里留下的污秽所灼伤！”

    席德垂眸，悲哀地望着恩贝尔，

    “你看，就算是现在，他也在卑劣地笑着，他知道我们不会折磨他，同时也期待着我们折磨他——”

    人类是种可耻的存在，他们会因为看到仁慈的人变得残忍而感到愉悦，会因为看到友善的人变得与自己同样肮脏而发出窃笑。

    “这只孽畜希望看到我们丑陋的一面，想要证明我们和他别无二致。”

    “即便到了现在，若你要看到他遭遇最恐怖最痛苦的折磨，我随时可以代劳。”

    “但是，你同样也可以选择放过他，当然，这不意味着他无需付出代价，也不意味着他的罪行会得到世间哪怕任何一人的原谅。”

    “那仅是意味着我们没必要因为这种人杂弄脏自己的手。”

    这个人……在胡扯什么？

    伊法·艾蕾娅将自己所活过的一半年月都放在了“复仇”这个词汇中，她甚至愿意为了完成这个事业放弃自己的一切——放弃尊严，委身到她所仇视的人类社会中学习，冒着生命危险独自潜入到强盗的聚集地……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是折磨，而是杀了这些人，而是防止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在他人身上重演。

    不弄脏双手的选项，能全身而退的选项，她连想象都未曾有过。

    “如果你会因为强盗而憎恨人类，是否也能够因为勇者而去选择相信人类，相信养育了勇者的种族——相信他们所建立的法度呢？”

    缓缓抬起头，像是终于醒来了一般，伊法的眼里重新恢复了光泽。

    不用成为凶手……也是可以复仇的。

    是的，人类是凶暴的，如果不加以制约，仇恨和伤害会将每个人都平等地裹住；但人类同时也是博爱的——你，或者是我，都不是那种愿意去主动伤害他人的人。

    所以博爱而聪慧的我们创造了对抗仇恨与伤害的其他方式——它构建在秩序之上。

    恩贝尔觉得无趣，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往席德的脚下吐了口痰，又戏谑地大笑起来，

    “呼哈哈哈～说白了不就是怂包嘛！小屁孩！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杀我啊！哈哈哈哈！”

    他用尽了一切方法去愚弄、去挑衅席德。

    他成功了，席德感到了一股难以按耐的怒气，瞪着他冷冷说道，

    “啊……但还是提醒你一下，这个人杂烧了你的家乡，杀死、掳走了你的亲人和朋友，也同样是不争的事实，你有处理他的权力。”

    不仅是伊法，楼上数百个牢狱中的人都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力。

    席德长舒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那么，你要怎么选呢？”

    ……

    思绪再三过后，伊法还是摇了摇头，她决定相信法度，相信拯救她的人所相信的事物。

    “也是哦，我忘了，你的嘴巴还被封着呢，不过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选，所以我来替你做吧。”

    席德再一次展开法阵，

    ““腕力强化·大”。”

    心脏又一次剧烈地抽搐起来——但谁会管那么多。

    这不是伊法的选择，这是席德的选择。

    诶……为什么？

    刚刚试图将我从宿命中拉出的人不正是他吗？为什么现在又以我的名义主动将脚迈入泥潭……？

    精灵挣扎着，不停地试图呼喊阻止席德，可是……席德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有看向她那一边。

    那种恐怖的画面，再也不想看到了。

    她打心底感到悲哀，想要歪过头，闭上眼睛，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若席德决定要犯下罪行，自己至少也要承担好作为共犯的责任。

    “做的好，你应该看看这个场面的。”

    虽然依旧没有看向她，但席德清楚伊法没有避开视线。

    “这正是——“故意伤害罪”之拳！”

    “𠳐！”

    “你这混账就祈祷之后不会和我关到同一个牢子里吧！”

    将地上那傻逼贱笑着的嘴打歪到另一个方向以后，席德终于“嘻～”地笑起来，卸了力气靠在了草堆上，

    “哈哈哈哈，畅快畅快！”

    精灵显然是没能理解状况，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至少会看到脑浆从耳朵渗出……当然，若恩贝尔真的有脑子的话。

    结果，只是往他下巴来了一拳吗？

    哈哈哈，不过，到确实是比起血腥的场面要畅快呢！

    有趣的人，伊法掩着嘴，没有声音地笑了起来。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人类是双重标准的，所以说，只是这种程度的罪恶的话，我能够担负，而且担负起来问心无愧～”

    说完这句话，席德沉沉睡下了。

    等卫兵队逮捕了其他成员赶到现场的时候，恩贝尔已经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