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岁那年，阿卡利亚被叫到父亲的病床前，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

    也是那年，他在夜晚的街道上，被一个嘻嘻哈哈的人给捡到。

    嘻嘻哈哈的人也是血族，但那个人从来不告诉阿卡利亚关于吸血鬼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带他去过吸血鬼的聚会。相对的，他几次尝试带阿卡利亚去“花街”或者是“夜总会”这类地方，发现像阿卡利亚这样的小客人会被拒绝以后，就把他托付给了另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的男性。

    也就是那位男性带着阿卡利亚到了吸血鬼的聚会，让阿卡利亚知道自己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同族……但不是同类，他毕竟是个只有一半血脉的血族。

    成熟稳重的男性看起来也是某个氏族的长老——而且是相当德高望重的那一类。每一次，男人将阿卡利亚带去聚会，就直接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来，阿卡利亚则乖巧地坐在一边盯着他看，听着那些完全听不懂的话题，就那么待过一个晚上。

    他不是只能在旁边看着，没有人要求他只能在旁边看着，只是，除了在旁边看着以外，他不知道还能去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无法融入到其他孩子当中——如果是吸血鬼的话，该如何交流呢？

    如果是人类的话……又该如何交流呢？

    没有人教过阿卡利亚，在此前的人生里，因为是吸血鬼，白天就窝在屋里看书或者睡觉。晚上，在父亲回到家后，简单打个招呼，父亲会应允他“到无人的街道上走走”的请求。和别的生命的交流方法，这是身为异类的他不该知道的吧……

    久而久之，他翘掉了对他而言只有枯噪乏味的聚会。

    十三岁的他，在第一次不打招呼就离家出走时，遇到了席德。

    ……

    “我是什么？我是谁？那时候还真是对这些复杂得没有意义的问题情有独钟啊，一转眼，就发现自己已经活过了十三个年头，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那十三年的……”

    “啊……这种感觉我是懂得的……”

    席德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陷入回忆。

    ““篡改、遗忘，记忆就像是随手揉塑出来的黏土玩具一样，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存在已经变成了架设在空中的楼阁，没有倚靠，也没有根源——虽然原因不同，但我感受过与你同样的不安”，对吧？”

    阿卡利亚笑了起来，

    “因为少爷的这句话很帅，所以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说着，他脱下披风，站起身，踮着脚走进水中，看着脚下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

    “嗯，的确是不同呢，你看，吸血鬼连影子也没有，镜子和水面没办法映照出我们的模样——别说“自己的存在是什么”，我们连“自己是否真的存在”都无法确认。”

    “那个时候，少爷说了……”

    回到三年前多一点的时候。

    “呼……呼……喂！阿卡利亚！你这家伙大白天跑出来做什么？你是血族吧！”

    “不对哦，我不是血族……但也不是人类……”

    “你先给我闭嘴！”

    席德飞扑上去，用“暗幕”将阿卡利亚笼罩了起来，

    “你这不是……已经完全烫伤了吗？还在嘴硬什么？”

    席德不敢轻易使用治愈魔法，他不知道是否和他所知晓的一样，治愈魔法会对血族造成伤害，只是焦躁地等待阿卡利亚的皮肤能在黑暗中自愈。

    “这份痛楚能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那是正在死去的感觉！你个蠢货！”

    席德破口大骂，他紧紧拥抱住了阿卡利亚，

    “不用那种东西，不也还有其他能够让你感觉到“自己正在活着”的方法吗……？”

    “因为……阿卡利亚是吸血鬼，孑然于世的吸血鬼，能证明我的存在的东西，除了自己以外……不存在。”

    阿卡利亚的指甲嵌入了席德的肩膀和后背，

    “连镜子都没办法呈现出吸血鬼的倒影，告诉我——“你正存在于世上”，”

    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

    “阿卡利亚……阿卡利亚啊……！是不是被神明给抛弃了呢……”

    席德一把推开阿卡利亚，扶住他的肩膀，语气中透露着坚定与认真，

    “那就由我来成为你的镜子！我来告诉你阿卡利亚是什么！我来证明阿卡利亚是存在着的！”

    “虽然有些狂妄，但我所知道的阿卡利亚——既是吸血鬼，同时又是人类；虽然偶尔有些不礼貌，但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我不知道阿卡利亚经历过什么，经历着什么，但我知道阿卡利亚在每个满月都会在河边发呆，对世界满怀着好奇心和自己的想法；虽然不太直率，爱闹别扭，但实际上非常向往和别人交流，用我的话说，阿卡利亚就是彻头彻尾的经典傲娇啊！”

    除了最后那一段有些不太对劲。

    “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能够证明阿卡利亚的存在！”

    “可是……我是吸血鬼啊……”

    “啊啊，你说的没错，我绝对是会比你先一步死去的……可是——除了我以外，阿卡利亚身边的人，阿卡利亚之后会遇到的人，再之后诞生于世的人，知晓阿卡利亚的人，他们都能够证明阿卡利亚的存在——”

    ““直到阿卡利亚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没有人可以否认你的存在”，如果你再坦诚一点，早点交到朋友的话，或许早就能意识到呢。”

    席德抬起手，向着面前这个哭得涕泗横流的少年伸出了拳头，露出微笑，

    “然后，为了证明席德也是存在的，你能为我长久地活下去吗？”

    少年见状，哭哭啼啼地伸出手抓住了拳头。

    “喂……我是让你碰拳，不是让你用我的手擦眼泪和鼻涕……！这多脏啊！”

    ……

    月光依旧皎洁，冰凉的水流让少年身心愉悦，他用脚划出水花，像是在嬉闹，也像是在舞蹈，阿卡利亚的回忆告一段落。

    “说了什么……吗？”

    席德一头雾水。

    “哎呀，看来少爷已经彻底忘记了啊，”

    “哼～也是，说出那种不害臊的话，只过了一个月就不告而辞地去什么讨伐魔王了，说到底也只是这种程度的男人呢。”

    他双脚交错，站定了下来，伏下身子，笑问，

    “我说……如果我现在再邀请你接受我的初拥，成为我的眷属，少爷还会拒绝吗？”

    “那是什么？听起来好恶心，还是别了吧……”

    “嘿嘿，也是呢。”

    而且，失去了白昼的吸血鬼——如果真的成为了这种存在，现在的朋友们会伤心的吧。

    席德别过脸，看着月光沿着流水流去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