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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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预谋

    宗兆槐边喝茶边等曾敏。

    这回曾敏没让他等太久,十分钟不到,门就被推开,宗兆槐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抹亮色——曾敏出人意料穿了条颜色鲜艳的长裙,裙摆一直盖到脚踝,还化了妆,戴了耳环,和平时干练简洁的风格迥然相异。

    乍见之下,宗兆槐愣了一愣,曾敏则朝他嫣然一笑,还大大方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宗兆槐点头,“好看。”话说得由衷,女人终究还是打扮成女人的样子更有吸引力。

    曾敏坐下来,双臂往桌子沿上一搁,饶有兴致打量他。

    宗兆槐倾身为她倒茶,笑问:“看什么?”

    “看看你心情怎么样——终于保住了公司,是不是松一口气?”

    “这得感谢你。”宗兆槐不失时机掏出支票,推过去。

    曾敏接在手上,仔细数了数数字后面的零,夸张地挑起眉毛,“真不错,看着就觉得暖心啊!有了这笔钱,我可以提前退休了。”

    她把支票收好,满足之余,忍不住又叹息,“我缺的是男人,可每次得到的总是钱。”

    宗兆槐喝口茶,平平淡淡说:“男人的好处哪里比得上钱,还是有钱更可靠些。”

    曾敏大笑,“我明白你怎么能干成那么多事了——不过,如果我说放弃这笔钱,问你要别的,你愿意吗?”

    宗兆槐当然明白她指什么,他既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只得抿唇朝曾敏笑笑。曾敏清楚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但总忍不住想撩拨他,他越回避,她反而对他越感兴趣。

    “好吧,这么问你,其实我也挺紧张的,不是怕你不答应,而是怕你答应。说真的,你很有魅力,但我知道,没哪个女人能hold住你。”她思索着,“和你在一起,大概会缺乏安全感吧。”

    “为什么这么说?”宗兆槐心有所动,他从未想过站在女人的角度审视自己。

    “因为你城府既深,野心又大。”曾敏直言不讳,“还豁得出去,为了目的什么事都敢干,也什么都舍得。”

    宗兆槐听得眼帘低垂,片刻后,才轻声说:“我没你说得这么坏……那是仅有的一次出格。”

    曾敏平静地看着他,“对一个女人来说,一次已经足够,她会记你一辈子。”顿一下,又说,“也许就因为这样,她一直不愿意跟你有结果。”

    宗兆槐沉默了会儿,忽然笑,“你说你研究了我一年,我还以为你吹牛,看来是真的。”他望着曾敏,“被一个人暗地里研究的感觉可不怎么好,有点毛骨悚然。”

    曾敏无所谓地耸肩,“这有什么!每天都有很多人在研究别人,只是大多数人没机会知道罢了!你难道就没研究过那些客户?”

    宗兆槐笑,她说得没错。

    “为什么不放弃?”曾敏忽然问。

    “放弃什么?”

    “郗萦。”她决然下判断,“我替你盘算过,你留她在身边,跟手上捧个炸弹没什么分别。”

    宗兆槐勉强笑着道:“不至于吧。”

    曾敏目光锐利,“你想要永辉走得更高更远,就得尽早把这个把柄处理掉。否则,万一那件事曝光,会把你跟她都炸得体无完肤。真到那时候,你想她还愿意跟你在一起?”

    她微微一笑,“而且,如果她真想一辈子守着你,你俩现在早结婚了。”

    宗兆槐被戳中心事,好一会儿都默然无语。抬头时,看见曾敏还盯着自己,他只得故作轻松笑了笑。

    “就当我……死脑筋吧。”

    这回轮到曾敏不解,“她对你就这么重要?”

    “我没有始乱终弃的习惯。”宗兆槐半开玩笑说。

    “你的意思是,除非她主动离开你,否则你不会放弃她?”

    宗兆槐不笨,眼睛盯着别处,声音里却没有犹豫,“不管出现哪种情况,我都不会放弃她。”

    曾敏盯着他看了数秒,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但她依然想不明白,“你到底是爱她呢,还是想补偿她?”

    这次宗兆槐没有给她回应。

    曾敏也无所谓,兀自猜测,“两者兼而有之,是吧?”她自己给自己倒茶,重又恢复了潇洒。

    “我见过很多条件和你差不多的男人,所谓成功人士,有些事业上根本不如你,可排场却不小,家里有正牌老婆,外面再养一个,心黑的养两三个的都有。”

    她摇摇头,“没一个例外。就像孔锋,还有他的好姐夫沈强。看着这些人,你会觉得结婚意思也不大,尤其对女人来说。”

    她把目光转向宗兆槐,“可你不一样,你跟她在一起快三年了吧,我知道你一有时间就往那边跑,去见她。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傻,后来又有点感动,再后来……看吧,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不管提醒自己多少遍看问题要冷静……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没,讲得挺在理。”

    曾敏笑道:“可惜啊,还是跟你没缘分。我就不假装大方祝福你们了。”

    “能理解。”

    后来,他们放下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气氛便轻松愉悦多了。直到结了账,走出包厢,在走廊上,曾敏忽然又说:“遇到你,既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运气。”

    这回曾敏没有开车过来,也许她还是心存了一些期待的。宗兆槐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欣然答应。

    曾敏住在惠园里,那是个高档小区,她独自霸占着一栋两百多平米的跃层式。

    “等我辞了职,就把这套房子卖了,够我环游地球两遍了。”她开着玩笑,“当然我得省着点儿花。”

    宗兆槐说:“不用省,万一钱不够了,给我打电话。”

    “谢谢!”曾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你知道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说白了,咱俩是同一种人。”

    到了小区外,曾敏说:“就停路边吧,我可以自己走进去。”

    宗兆槐依言靠边停车,转过头去时,发现曾敏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就要分开了,也许是永别,”她说,“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么?”

    “你说。”

    “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她偏着脸,路灯光衬托出她无比的娇媚,神情却是戏谑的,把真心隐藏在背后,即使到最后也不忘奋力博一下。

    她说得没错,他俩其实是同一种人。

    宗兆槐顿了片刻,俯首过去。

    曾敏配合地仰起脸,闭上眼睛,而宗兆槐的吻却落在她脸颊上。

    过了几秒,她睁开眼睛,嘴角含着一抹自嘲的笑意。

    “再见。”她说。

    “再见。”

    曾敏推门下车,一直朝前走,没有再回头。

    暑假刚刚开始,教师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好多老师都出门玩去了。

    邓煜的住所在一栋青砖黛瓦建筑的三楼,靠西第一栋,外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墙根种着些紫茉莉,正是开花时节,五颜六色的小花散在茂盛的枝叶中,看着就清凉。

    邓煜虽是单身汉,家里却出人意料得整洁,小客厅里最显眼的是排了满墙的书架。天热,他往木地板上甩了两张席垫,和郗萦一起盘腿而坐,有风从侧面的窗户吹进来,他们喝的还是滚烫的绿茶。

    “夏天最好别喝冰水,不容易发汗。”邓煜很注重养生。

    聊了会儿闲天,郗萦说:“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嗯,你说。”邓煜心情很好。

    “那次你提到有去K大的机会,现在那机会还在吗?”

    “哦,你说那个呀!我拒了,不过系主任说哪天我要是改主意,还可以去找他。”

    郗萦好奇,“他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我写过一本书,专门研究抗战期间在华居住的日本人,主任读过这本书,他认为写得有深度。”

    邓煜起身,在书架上找到自己那本著作,递给郗萦,“就是这本。”

    “邓教授,你可真低调。”

    “不是低调,这本书出版后没什么反响,要不是你问起,我都快忘了。”邓煜笑着说。

    郗萦随手翻了几页,但心思并不在内容上,她很快把书放下,看着邓煜。

    “如果我说希望你去K大,你愿意吗?”

    邓煜怔住,“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跟我一起去?”

    郗萦点头,“你说那地方环境不错,适合隐居。这几年,我一直想找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待着,新吴虽然不是大城市,但人口太多,还是感觉闹。”

    邓煜看出她不是开玩笑,不觉面露诧异。

    郗萦知道这个决定对邓煜而言有些突然,便又说:“我是这么考虑的,乘现在暑假,咱们可以先去K市住上一阵……我希望和你在那儿开始。”

    邓煜惊喜,“你说真的?”

    “嗯。等你对K大、还有我,咳,了解足够多以后,再决定要不要留在那里,以及,跟我在一起。”

    “你没开玩笑?”

    “当然。”郗萦低声说,“我本来就决定……离开新吴了。”

    邓煜迟疑了一下,“那你说的那些旧事……都了结了吗?”

    “等咱们去K市之前,我都会处理好的。”

    “郗萦,你不会有什么麻烦吧?”邓煜忽然担心起来。

    “不会。”郗萦给了他一个安慰性质的笑容。

    短短一周内,郗萦已瞒着宗兆槐做下一系列安排。

    她先说服邓煜跟自己以旅游者的身份去K市住一个月,并通过网络在K市租好了一套房子。然后,她买了一周后出发去K市的火车票,邓煜从新吴走,而她自己则从三江出发。

    她这样向邓煜解释,“我得先回趟三江,看看我妈,顺便跟她说一下咱们的计划。”

    邓煜说:“干脆我和你一块儿去三江,我也正好见见你母亲。”

    “以后吧。这次就算了,我跟我妈关系不太好,我怕到时候你会尴尬。”她软声细语叮嘱邓煜,“从三江去K市,会经过新吴,到时我在车上等你。”

    搞定邓煜这一头,郗萦又去找秦霑,拜托他两件事,一件是画廊,她打算转赠给秦霑。

    “不管您是打算继续做下去,还是把里面的东西都处理掉了关门,我都没意见。”

    秦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脸为难相,“这个,经营画廊,我恐怕人手不够。”

    “没关系,您慢慢拿主意,房租我已经付到年底,这半年里,您可以先尝试着做做,到年底再拿主意也不迟。”

    “小郗,你到底要上哪儿啊,怎么这么突然?”

    郗萦笑笑说:“我来新吴不是也很突然么?我在这儿已经呆很久了……等将来安定了,我还会回来看你们。”

    “你跟小邓一块儿走?”

    郗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秦霑这才露出释然的笑,“那就好,女孩子最好不要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还有件事,也想麻烦老师。”

    是关于慧慧。

    郗萦把慧慧的个人资料和历次的素描作业交给秦霑,又说:“这孩子在画画上有些天分,希望老师能收她做学生,好好指点,将来说不定会有出息。”

    秦霑低头翻着,赞许地点头,“才11岁吧,能画成这样确实很不错了。”

    听他这样说,郗萦心里一块石头算落了地。

    “不过最好别让慧慧知道是我把她介绍过来的。”

    秦霑诧异,“怎么回事?”

    郗萦低声说:“我想办好事,可惜没办成,这孩子……有点记恨我。”

    离开书画院时,郗萦的目光掠过种着芭蕉的院子和一间间古朴的厅堂,一丝留恋从眼眸里划过。

    她最后对秦霑说:“我走之后,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到这儿来打听我的情况,麻烦老师什么也别说……我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瓜葛。”

    临出发前一天,郗萦又和邓煜见了一面,叮嘱他别再去书画院了,也别去画廊。

    “画廊我已经脱手了。”

    邓煜本来挺高兴,这时不免困惑,“为什么这么急啊,难道你以后不打算回来了?”

    郗萦说:“现在什么也别问,等咱们到了K市,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顿一下,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当天傍晚,郗萦回到三江,去见母亲。

    看着母亲在厨房为自己忙碌,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正越来越远离母亲,仿佛母亲已被她抛弃。不管她对母亲是爱多或是怨多,这个人终究是将自己养大的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妈。”郗萦轻轻地喊,“我要去一趟西藏。”

    “啊?”母亲转过身来,一脸担忧,“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人活一辈子,总得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才甘心。”

    母亲不吭声,郗萦心知她是不满的,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反对自己了,反对了也没用。

    “也许要去个一年半载。”她对着母亲的背影解释,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等回来以后我会找个环境好点的地方定居,到时把您也接过去,以后咱们一直住一块儿,您说好不好?”

    母亲沉默半晌,同意了,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

    和母亲一起吃完饭,郗萦收拾了东西要出去,母亲失望,“又不在家住啊?”

    “不是,我出去逛逛,买点东西,回来可能会比较晚,您不用等我。”

    “哦,那就好,注意安全。”

    郗萦觉得心酸,现在她能住在家里,母亲就觉得是莫大的安慰了。

    出了家门,走在余晖尚存的街边,郗萦拨通了宗兆槐的号码。

    “我回三江了。”她镇定地说,“你方便吗?想跟你见个面。”

    宗兆槐也很平静,“我在公司,暂时脱不开身,如果很急,你就到公司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