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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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征服

    3月12日阴

    离毕业只有几个月了,最近大家都忙着找实习单位,我没什么要忙的,哥哥早就帮我安排好了。

    哥哥说,他打算把我们的关系告诉爸爸妈妈,我很紧张,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哥哥让我放宽心,说交给他办就行了。

    有天晚上,宿舍楼下的阿姨喊我下去接电话,我以为是哥哥,谁知是妈妈打来的,她问我,和哥哥的事是不是真的?

    妈妈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可我还是难受死了,好像干了什么坏事,支支吾吾半天才表明了态度。

    妈妈说,你愿意就好。哥哥对你实心实意,把你交给他,我跟你爸也放心。

    其实爸爸妈妈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而且很震惊,是哥哥说服了他们。

    他说我从小被家里人宠惯了,嫁出去肯定不放心,也不见得能生活得安逸,但他不一样,他从小和我在一起,对我的性格脾气都很了解,也知道该怎么照顾我,他有能力让我过得幸福。爸爸妈妈被他这些话说动了。

    哥哥还宣布了一项计划,他准备自己创业,将来要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爸爸妈妈当然很高兴。

    这些细节都是哥哥事后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我问哥哥是不是真打算创业,他说是的,已经盘算很久了。

    “我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在裁缝铺上忙活,太辛苦了,再说往后裁缝生意会越来越差,除了老年人,现在没人愿意穿手工做的衣服了。”

    哥哥井井有条地规划着未来的生活,我一方面觉得很安心,另一方面也有点悲哀,好像我的一辈子都被安排好了,一眼就能看到头。

    这种感觉很不好,幸亏它只是很偶然才会爬上我的心头。

    7月22日晴

    哥哥真的开了公司,现在我就在这家公司上班。

    本来我想留在实习那家单位的,人家连转正通知都发给我了,不过哥哥不同意,他说他的公司正需要人,希望我能去帮忙。他还跟爸爸妈妈解释,那家想要我的公司加班太频繁了,他担心我吃不消,至于他的公司,作息由我说了算,肯定不会累着我。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哥哥之所以反对我去那家公司,原因很简单,我们部门里有个男同事想追求我。有好几次加班到很晚,都是他送我回家的。最后一次,正好让出差回来的哥哥撞见了。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对那位殷勤的男同事没什么兴趣,可我怎么也说服不了哥哥,为此我们还闹了几天脾气,但爸爸妈妈都站在他那边,他们要我听哥哥的话。我觉得很没意思,再闹下去,好像我真想跟那同事怎么样似的。

    冷静下来想想,哥哥也是因为爱我才会这样紧张,这么一想,我气就消了,虽然还是有那么点心灰意冷。

    我觉得哥哥变了,没有以前那样对我百依百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公司的缘故。

    他的公司规模很小,连工人在内也才十几个人,像个小作坊,生产一种塑料膨胀螺丝,哥哥说现在房地产很火,带动了装修市场,他做这个赚钱快。

    我问他是不是打算一直做这种白色的小东西,他说当然不是。

    “这种东西只能小做做,算过渡,将来我要建大厂,办成百年企业,像德国公司那样。”

    不过他没说他将来要做什么产品,可能自己也没想好吧。

    公司不是哥哥一个人的,他没那么多钱。他找了个合伙人,叫华浩,他俩原来都在那家德国公司,也都是搞技术的。

    哥哥跑销售,一天到晚在外面泡着,我跟华浩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因为他管一切公司内务。可我非常讨厌这个人,不是因为他长得不怎么样,而是他对人总冷冰冰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有时问他点问题,他口气还挺冲。

    “没看见我忙着嘛!”这是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哼,好像我很闲似的。

    我跟哥哥告状,他还笑话我娇气,说在公司里可不比在家里,还是得服从命令听指挥。要不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我真想离开这破地方。

    哥哥筹划着买个大房子,他希望结婚后全家人都能搬进新房去住,不过后来公司要用钱,这件事就搁置了。

    哥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爸爸妈妈也这么说,他们还说当初收养哥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我觉得他们有点得意得忘乎所以了。

    他们不知道,哥哥其实早就“背叛”了他们。

    前几天妈妈催哥哥早点把户口迁回家,她担心影响我们结婚登记,哥哥说最近忙,过一阵再办。

    晚上哥哥偷偷把我叫过去,给我看他的户籍资料,原来他早把户口迁回新吴了,不过没到家里,而是落户在了公司,更让我吃惊的是,哥哥还改了姓,他不再姓林,变成了姓宗。哥哥说那是一位他非常敬重的老师的姓氏。

    我问他为什么要改,他抱着我直乐。

    “傻瓜,因为我要娶你,就不能再做你哥哥了啊!”

    他还告诉我,他一满十八周岁就瞒着爸爸妈妈把姓改了,反正后来他的户籍一直挂在学校,他们也不知道。

    他还警告我,“先别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会不开心的。”

    “难道能瞒一辈子吗?”我说。

    “等结婚以后吧。”他一脸陶醉,“可以让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姓林……”

    可我没有他那种憧憬的兴致。

    不知道为什么,嫁给他始终让我觉得别扭,如果同学们知道我是和自己的哥哥结婚,他们会怎么想呢,会不会笑话我?

    也许哥哥也有同样的感受吧,不然他干吗要去改姓呢?

    我忍不住把这种不舒服的感受告诉了哥哥,他想了想说,那就搬家吧,结婚的时候也不搞太多仪式。

    他这么体谅我,我感觉好了一些。

    不过,还有一件事。

    哥哥什么都好,但我讨厌跟他上床,我以为慢慢就会习惯的,可是……

    唉,不管怎么想都没用,不想了。

    后面的日记被撕掉了很多页,其中一页没撕干净的,上面写了几个潦草的字,郗萦仔细辨认,发现写的是:“我理想中的爱,是克制而冷静的……”

    她猜想,这应该是林菲对华浩情感变化的体现吧,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郗萦无从得知,但不难猜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冷漠的华浩激起了林菲的征服欲——这是她在宗兆槐身边完全体会不到的。

    至于华浩,郗萦不认识也不了解,但客观想像一下,无论哪个男人,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遇到林菲这种娇嫩清纯、脑子里又充满幻想的女孩,很难无动于衷吧?

    宗兆槐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最后会栽在其貌不扬的华浩手里。

    郗萦翻到日记最后一页,那上面写着一段话,依然是林菲的笔迹,显然,这是她后来追加上去的,而且是明确写给宗兆槐的——

    “哥哥,我走了。请你原谅,我没法像爱一个丈夫那样爱你,我不想再骗自己了。”

    那么,这本日记是林菲临走前特意留给宗兆槐的,或许,她想借此向宗兆槐说明自己离开他的原因。

    郗萦完全能够想象宗兆槐读这本日记时的心情,他在最美好的年华倾尽全力去爱一个女孩,而她却无情地甩下他,跟另一个男人跑了。临走还用这本日记在他心上狠戳一刀。

    日记本的残破表明,宗兆槐曾想将其撕毁,但最终还是把它留下,也许就是为了提醒自己铭记这份深刻的伤害——这就是他对女人疏离乃至憎恶的根本原因。

    郗萦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闯入一扇门,门后面的秘密令她喘不过气来。

    从小生长在家人溺爱中的林菲,她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都是朦胧梦幻的,她还不具备协调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的能力。

    在她眼里,这两种爱互不关联,根本不是一回事,18岁的林菲还沉浸在少女的梦幻之中,她能够接受的仅仅是精神之爱。

    然而,23岁的宗兆槐并不了解这些,他的心理和生理早已发育成熟,他压制着焦渴等待心爱的女孩长大,而这种压制是危险的,很容易就被偶然的碰触摧毁。

    终于,他引诱了林菲,使她过早接触了性,并由此对性爱留下恶劣印象。

    宗兆槐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却在同一时刻,破坏了与林菲之间原本纯洁美好的关系。他以为一切都在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道在林菲心里,这件事成了一个丑陋的疤痕,阻碍着两人的感情。

    如果他能再耐心等上几年,等林菲的心智足够成熟,等一切都水到渠成后再进入下一步,他们或许会很幸福。

    然而他亲手毁掉了这种可能性。

    锅子里冒起了青烟,随即飘出一股焦味,郗萦慌忙把炉火关了,一脸沮丧。

    “红烧肉太难做了,一放糖就把握不了火候——今天只能吃素了。”

    宗兆槐打开冰箱翻找,“这不还有块猪肉么!”

    “我没信心做了。”

    “我来做吧。”

    郗萦不抱希望,“算了,化冻都得半小时呢!”

    宗兆槐找出两个鸡蛋和一个番茄,“那就来个番茄炒蛋,这个做起来快!”

    他挽起袖子,颇有架势地忙活起来。

    郗萦在一旁收拾锅子,时不时看看宗兆槐,有了观众,他兴致也高起来,砧板敲得当当响。

    “你悠着点,小心把手指头剁下来!”说完,郗萦叹口气,“难得想卖弄一次,做顿大餐,结果把最重要的一个菜搞砸了。”

    宗兆槐说:“红烧肉是我拿手绝活,下回想吃,你准备好肉和佐料,我来做。”

    “你是不是很会做饭啊?”

    “很会谈不上,但肯定比你熟练。我以前在外企打工,十几个人到德国出差,晚饭都是我做的,尤其是一道红烧鸡块,回国后他们还念念不忘。”

    郗萦诧异,“宾馆里还能做饭呀?”

    “我们自己带电磁炉去,反正住的是家庭式旅馆,管理比较松。而且我们都是晚上偷偷做,一个月下来,厨房里到处都油腻腻的,负责后勤的小实习生可惨了,听说我们走后,他趴在厨房搞了一整天卫生。”

    “你们可够缺德的!”郗萦边笑边摇头。

    “没办法,在德国一个多月呢,那里的东西又吃不惯,总不能天天喝白开水吧!”

    宗兆槐把蛋液倒入锅中后,就不和郗萦聊天了,一脸认真模样。

    郗萦望着他的侧影发呆,想象好多年前,他大概也如现在这样,躲在厨房给心爱的女孩做饭。她的目光从宗兆槐头顶慢慢往下移,仿佛要重塑对他的认识。

    他的头发总是理得很短,着装也不再如郗萦初见时那样随便,一件做工考究的浅蓝色衬衫,配上挺括的西裤,衬衫背部打褶裥的地方微微向外扑出,仿佛在里面储藏了一点风。

    这副精英的装束,手里拿把炒菜的铲子实在不协调,而他浑不在意,炒个菜都是一脸自信的表情。

    郗萦开始神思游离。

    他与年轻时有什么不同吗?他还记得那些事吗?

    肯定记得,任谁都不可能忘得了。那些点滴的细节,沉积在心底,也许会在夜半想起,那时他是怎样的心情?

    她注意到宗兆槐始终挺得笔直的腰杆。

    “是不是什么麻烦都难不倒你?”她没头没脑地问。

    宗兆槐正弯腰把炉火关小,随口说:“怎么可能呢!比如最近公司资金周转的问题就让我头疼得要命。”

    郗萦不想听他念叨生意经。

    “如果你遇到很棘手的困难,我是指让你特别痛苦的那种,你会怎么处理?别老想着你公司那些事。”

    “你呢,你怎么办?”

    “我嘛,我就劝自己朝前看喽,想想未来,想想远景,人不能总那么倒霉吧!”

    “那我跟你不一样,我觉得痛苦的时候,不会抬头去看远处,而是低头,只盯着脚底下这段路,我就盯着这一小截路朝前跑,什么都不想,跑着跑着,就把最艰难的一段给跑过去了。”

    宗兆槐关掉炉火,转过身来。

    “我相信我的脚,它们从来不会骗我,总能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