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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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密告

    “哎呀,仔细一想,我还没正儿八经请你吃过饭呢!这师傅做得可够失败的!”

    何知行把腊味拼盘往郗萦面前推了推,他们在市中心的一家粤菜馆,郗萦选的。

    郗萦说:“这顿我请吧,算送师宴。”

    何知行一脸欣然,“也行,一会儿去开张发票,找个名目让永辉买单。”

    郗萦笑笑不语,他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听说华星想挖你,你辞职是打算上他们那儿吧?”

    关于何知行的去向有很多议论,他自己始终不肯吐口,郗萦这么问也无非是想给饭桌上找点话题,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

    何知行摇了摇头说:“不打工了,没意思。我打算自己干。”

    郗萦意外,“你要开公司?”

    这么说,永辉又会多一个竞争对手了?

    何知行哈哈一笑,“公司我可办不起,没那么多资金,而且风险也大!我呀,准备开个儿童用品超市,现在不就小孩子的钱最好挣嘛!”

    郗萦松了口气,“那不错啊!你了解这个市场吗,还是老婆跟你一块儿干?”

    “我先干阵子试试水再说,我老婆公务员,饭碗比我的稳当。家里总得有个经济上靠得住的才行。”他看着郗萦,“嗨!以后结婚生孩子,别忘了通知我,婴儿用品我全包。”

    郗萦笑了笑:“谢谢——你在电话里说有事要告诉我?”

    何知行搁下筷子,神色郑重了些。

    “我先问你,打算在永辉待多久?”

    “没想过,先待着看吧。”郗萦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其实,以你在TEP七年的工作经历,外面好公司那么多,你随便挑!”

    郗萦笑笑,“你说得容易。”

    “你以前一根筋非要干销售,那找起来是有点麻烦,现在不干回老本行了嘛!完全没必要耗在永辉啊!”

    郗萦忍不住反问:“永辉有什么不好?”

    “呵呵,庙小妖风大。待久了你就知道了,也就工资比别的地方高点儿,老板长得帅点儿,把小姑娘们唬得五迷三道的。背地里那帮人还不是个个勾心斗角,谁搞定了宗兆槐,谁就能叼走一块肥肉。”

    郗萦心里多少有了底,看来何知行就是想找个人发发牢骚,每个迫不得已离开公司的员工,鲜有不泼完几盆脏水再出发的。何知行下面的话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就说梁健吧,那真是个势利货色,眼里除了宗兆槐就没别人,恨不得一人独霸老板,当年邹维安可是硬生生让他给逼走的。”

    郗萦蹙眉,“邹维安自己选择了背叛永辉,这总是事实吧?”

    何知行神情变得有些牵强,“他那么做是不地道,但梁健如果不踩他,他在永辉待得好好的,也不会想跑啊!梁健这个人,别看他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整起人来手段黑着呢!”

    郗萦不再接茬,低头吃自己那份鲍鱼汁拌饭,她吃得认真,只想快点吃完找个由头走人。

    “你不信?!”何知行悻悻,“你以为富宁的单子是怎么夺来的?”

    “富宁”二字冷不丁撞入郗萦耳膜,她顿时呼吸不匀,一粒米呛进气管,咳得半死,何知行忙把茶杯递给她,还想为她拍背,被郗萦伸手格开。她乘自己脸还红着,故作镇定问:“富宁是怎么回事?”

    “外面都传开了,说永辉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才抢到这一半的订单额,有种说法是……”他从高谈阔论改为窃窃私语,“永辉不但贿赂了阮思平,可能还涉及威胁他。”

    郗萦沉声追问:“有证据吗?”

    “证据当然是没有了,如果谁掌握了证据,早跑去举报了对不对?但这件事绝不是空穴来风。”

    何知行推开挡在两人面前的杯杯盏盏,手肘撑住桌子边缘,上身尽量往郗萦那边倾,他把郗萦苍白的脸色理解为见识寡陋的表现。

    “老邹有天晚上加班到深夜,那是宗兆槐交给他的一个紧急任务,他完成得差不多了,本来说好第二天早上交的,他大概是想表功——你知道老邹那人的,而且宗兆槐的办公室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开着,谁有事都能去敲他的门,所以老邹一干完就跑去找老板了。”

    他说得兴起,端起茶杯来猛灌一口,放下,接着说:“那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但梁健的房间还亮着灯,他不在里面,老邹立刻猜到他准是去找老板摇尾巴了。老邹就到宗兆槐办公室门口,门没关紧,虚掩着,他侧耳朵听了听,果然听见梁健在里面。”

    郗萦用半真空的大脑猜想,门也许是紧闭着的,而邹维安悄悄按下了把手。

    “他跟宗兆槐在讨论一个计划,估计已经谋划很长时间了,那个计划,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啊——他们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给阮思平下个套,逼他把合同给永辉。老邹都听呆了!”

    一股寒气直逼郗萦的五脏六腑,她也喝了口茶,却浑然不知其味。她竭力保持镇定,“他们想给阮思平下什么套?”

    “具体不太清楚,老邹怕被发现,没听完就赶紧溜了。后来他提醒我千万别搅进这张单子,搞不好弄一身臭。我当时已经有了离开永辉的想法,也确实不想卷进什么丑闻,一旦出了事,客户恨的是我,我还怎么做人啊!我就一打工的,犯不着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知行想了想说:“好像就是你跟梁健去黎城前一周吧——你当时在黎城,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郗萦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何知行表示理解。

    “他们搞那些勾当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你还是要当心梁健,万一东窗事发,他把责任推你头上的可能性很大,否则怎么解释他非要拉着你一块儿去呢?”

    他的视线越过郗萦投向远处,有点感慨又有点不甘,“居然让他们干成了!”

    何知行坚持送郗萦回去,路上他又表白说:“我倒不是因为在这个单子上没捞着什么好处怨恨谁,我都快走的人了是不是?我是担心你,咱俩总算师徒一场,我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郗萦闷声不响。“还有,你跟宗兆槐也别靠太近,一来容易招小姑娘妒忌,他对女人没兴趣,不会跟你来真的,二来他可能比梁健更那什么,”他掂量着,勉强抛出个判断词,“复杂。反正,千万别相信一个商人会有什么实心眼儿,他干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我在永辉这几年,没少领教过他的手段。”

    郗萦渐渐理出了头绪,所谓不正当手段的风声多半是何知行虚张声势,他走得太憋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在梁健身边埋点恶心他的玩意儿,但又不想闹大了惹祸上身,郗萦便顺理成章成了接收者。

    何知行在渔港第一个十字路口放缓速度,他来回于这个小镇也有四五年了,以后大概不会再光顾这犄角旮旯。等红灯时,他右手有节奏地拍着方向盘,嘴里哼着小调,仿佛在吟诵一曲离别悲歌。

    郗萦则沉默地盯着十字路口中心的那块地界,她似乎看到自己正站在那里,朝着四个方向茫然四顾,不知该选择哪一条路。

    “你想请一周的假?”宗兆槐看看假条,又看看郗萦,“出什么事了?”

    “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郗萦说,“常常,觉得头晕。”

    宗兆槐双眉拧起,“严重么?”

    她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苍白,虚弱,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也不清楚,去看了才知道。”

    她看见宗兆槐的食指在桌面上叩了几下。

    “走吧,我送你上医院。”他当真取了车钥匙准备动身。

    郗萦站着不挪步,“我预约了专家门诊,要后天才轮到。”

    “那我……”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会去。”

    宗兆槐的样子似乎有些烦恼,他竭力想为郗萦做点什么,但却徒然。

    “好吧。”他妥协了,“有什么问题一定告诉我。”

    “我会的。”

    郗萦正要走,宗兆槐又问:“那晚上,我可不可以去看你?”

    郗萦的目光依然盯着别处,“我一会儿就走了,回我母亲那儿。会一直待在市里,直到……检查结果出来。”

    一周后,郗萦如期返回公司。

    宗兆槐不在,他前天去了日本,要今天傍晚才回得来——出发前他给郗萦打过电话。

    梁健刚结束部门例会,下属们正往门外散去,有个身影却逆向走了进来,他抬头,是郗萦。

    “小郗回来啦!”梁健愉悦地招呼她,“快进来坐。”

    郗萦慢慢走进去,坐在靠墙的一张转椅里,椅垫上还留着前面坐客的余温。

    梁健忙着收拾杂乱的桌面,嘴上和郗萦搭讪,“我听宗先生说你身体不太好,进城做检查去了,怎么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身体没事。”

    “那就好,呵呵。想喝点什么?”

    “随便。”

    梁健挺热情地给她沏了杯明前茶,“宗先生给的,口感不错,就是有点清淡。”

    郗萦看着他把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圆桌上,然后说:“梁总,我有点东西,想给你听听。”

    “哦?什么好东西?”

    梁健推了推眼镜架,好奇地看着郗萦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个小巧的IPOD,连着一副白色耳机,她一声不响递给梁健。

    梁健疑惑地接过。等他戴好耳机,郗萦便打开了播放按钮。梁健凝神听着,没多久,郗萦满意地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令她有种报复般的快意。

    梁健拉下耳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做完这件事后,他的手又在门上停留了一阵才慢悠悠转过身来。

    一度他走错了方向,想坐到郗萦身旁的一把椅子里去,但很快就改变主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也许那地方让他觉得要稍微安全些。

    “我不明白……”他指指扔在桌上的ipod——但郗萦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他不但明白,还听懂了音频里的每一个字,“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刚才他在门边逗留,想必设计过一系列应对策略,或许还考虑过全盘否定,但来不及思索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于是选了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开场语。

    郗萦被何知行一语点醒,她发现自己在富宁那个恐怖事件中存在致命疏漏,她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性——令她不寒而栗但并非无稽之谈。

    她先去蓝湾会所找那个给她下药的服务生,他当然不在了。

    “小丁早辞职啦!是挺突然的,但我们这地方流动性本来就大,年轻的男孩女孩一会儿来了,一会儿又走了,家常便饭嘛!”

    他还在黎城吗?上哪儿可以找到他?郗萦追问。

    “不知道,在这儿干活的都是外地孩子,今天在黎城,明天可能就跑深圳去了。他们离开会所就跟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了,谁会关心他往哪儿跑呀?”

    “他在这儿有朋友吗?他应该会跟朋友们保持联系吧?”

    不清楚。

    不知道。

    没人搞得清。

    在一系列碰壁之后,郗萦终于找到一位和小丁藕断丝连的女孩——那女孩犹豫不决的口吻让郗萦抓到了漏洞,她不断央求这个抹着烟熏妆,也许二十岁都不到的姑娘,并一再提高回报酬金,她有宗兆槐给的三十万作后盾,足以让那女孩动心。最后,女孩用她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小丁的新号码——他藏匿在某个谁也不清楚的地方。

    但郗萦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向梁健交代调查过程中的来龙去脉,她笑笑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干过的事总能留下蛛丝马迹——这话是梁总说的吧?还有,‘你可以收买服务生,我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出更多的钱,不怕没人肯开口。’你这套说辞从来就没对阮思平用过,全是编出来蒙我的,对不对?”

    “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梁总,是你向我指明了找到真相的方法。”她深深地望着梁健,眼神中充满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