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繁体版

第17章 铸错

    郗萦感觉火候已到,她作了次深呼吸,随后抛出自己费尽思量想出来的方案。

    “阮总,我是这么替您考虑的,如果您在这次招标中把各方利益暂搁一旁,然后把评标标准朝性价比高的供应商倾斜,说不定能从中节省出一大笔资金,到时,您可以把这笔钱转去建员工楼盘,这样一来,员工满意度上去了,阮总的民心也算是挣到了。”

    阮思平微笑,“你提到的这个倾斜方向是肯定的,再怎么说,买东西质量必须得放在首位嘛!但即便它在标准中占更多比重,能够省下来的钱也不足以重启建楼啊!”

    郗萦脱口而出,“如果您有心想做,永辉可以在报价方面再做一次大让步。”

    阮思平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哦?你们最低能到多少?”

    郗萦明白成败在此一举,她不再犹豫,当即把梁健告诉她的底线给报了出来,阮思平也大感意外,怔了好一会儿。

    郗萦乘热打铁,“阮总,我替您算过,如果照这个报价走,楼盘的启动资金是没问题的,而且在付款周期上,咱们也还可以商量。”

    阮思平神情郑重起来,“你能代表你们公司吗?”

    郗萦咬咬牙,“能!”

    这对阮思平而言,是个非常诱人的建议,他站起身,在包间里来回行走,时而低头,时而目光平视,紧张地思考,迅速权衡着各种利害关系。郗萦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最为关键的时刻到了,一声都不敢吭。

    良久,阮思平的眉头终于松开,他走回来,重新落座,郗萦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恨不得立刻就能从中检索到自己渴望的答案。

    谈话还没开始,小丁又进来了,手上端个托盘,分别给两人的杯中续满茶水和果汁,脸上还洋溢着感激的表情,比刚才更浓烈。

    “郗小姐,我们经理说了,非常感谢您和阮先生的配合,这一单我们会所给您全免。”

    “哦,哈哈!不错嘛!”阮思平笑着说,“你们果然会做生意。”

    郗萦也道了谢,但她对免单的事毫不关心,她的心思全在阮思平即将道出的决定上,而且,经过小丁这一打岔,她的心情被搞得更紧张了。

    小丁走后,阮思平端起茶杯,招呼郗萦,“来,别光顾说话,喝点东西润润口。”

    为表配合,郗萦连喝了好几口,差不多将果汁饮尽了,才放下杯子,神情恭谨地等他下文。

    解渴以后,阮思平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

    “说实话,郗小姐,你这个思路我很赞赏,不过,实施起来难度不小啊!”

    他没法告诉郗萦,宇拓是由提携自己上位的领导亲口关照的,除非他以后不再需要该领导的庇护,否则将大头分给宇拓是铁板钉钉的事,剩下那些零敲碎打的“安慰奖”,还得用来照顾各种与富宁有深厚渊源的关系户,根本轮不上永辉。退一步讲,即便他把这些零星的单子全都给永辉,也不过杯水车薪,省下来的资金完全不足以重启楼盘。再者,永辉也不见得肯为了这点面包屑在价格上作大幅让步。

    但郗萦的提议还是给了阮思平很大的启发。

    宇拓的董事长孔志成仗着与张廉关系硬,并不把阮思平放在眼里,虽然这个项目已经归在阮思平名下,但宇拓依然把好处全都往张家送,阮思平看在眼里,作声不得,内心却已经不爽孔志成很久了。宇拓他是必须接受的,但阮思平被郗萦一语点醒,他完全可以在价钱方面使劲再往下压一压嘛,而且到时还可以用永辉的报价来吓唬他们,即便最终成不了事,煞煞孔志成的锐气也好。

    郗萦一听他的语气,心知不祥,脸色瞬间就转白了。

    “我只能说声抱歉了!”阮思平的歉意是真诚的。

    郗萦的心骤然沉下去,犹如失去平衡的陀螺,她来不及掩饰失望,猝然低头去端果汁杯,同时,一股热意迅速充盈眼眶。明知这样很丢人,她却无法控制自己。

    果然是希望越强烈,失望的打击也来得越大。

    她委屈失落的神色被阮思平尽收眼底,难免动了怜香惜玉之情,虽然这点感情远不足以让他改变决定。

    他抽了张纸巾递给郗萦,语气格外温和,“小郗,真对不住,让你这么失望。”

    郗萦不好意思地接了,低眉顺眼擦拭眼泪,幸好情绪很快得到控制,她抱歉地朝阮思平笑笑,“是我该道歉才对,我的表现太不成熟了。”

    阮思平和蔼地笑着,神色里平添了几分长者的慈祥。

    “不是我夸大其词,工作了这么多年,像你这样头脑清楚的姑娘我碰见的真不多,小郗啊,你和那些装腔作势的女孩不一样,你是能干大事的,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不过有一点啊,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过于急功近利,太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你做的这个工作,既要有契而不舍的精神,但更要有忍耐力,要等得起。”

    郗萦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反正是没指望了,她反而觉得轻松起来,阮思平的这番劝慰也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她真心实意地点头,表示接受。

    阮思平主动给她添饮料,“别灰心,这次的买卖不成,咱们还有下次。你也不是指着这一单过一辈子,对不对?”

    郗萦抹掉眼泪,重新展露笑颜,举杯与阮思平相碰,“那就借阮总吉言,但愿咱们能早日合作!”

    阮思平呵呵地笑。

    “小郗,我喜欢你这种个性,拿得起放得下,不瞒你说,我有个表妹跟你性子很像,小时候就数她最爱跟我逗嘴,可惜后来去了国外,嫁给了洋人,不回来了!”

    郗萦不失时机,半开玩笑地说:“如果阮总不嫌弃,就认我做干妹妹吧!”

    阮思平一听,满脸愉悦,开怀大笑道:“怎么会嫌弃,阮某求之不得!”

    郗萦的笑容便更加甜美,“阮大哥,以后有可以关照的地方,可千万记得小妹啊!”

    “一定!一定!”

    今晚两人刚碰面时,各怀目的——一个想攻,一个要防,谈话并不轻松,此刻大局已定,再加上郗萦的眼泪对氛围起到很好的软化作用,接下来的聊天内容不知不觉就往私人领域扩展。

    阮思平谈到他们这代人年轻时生活的艰辛,求学的不易。郗萦也贡献了自己失败的恋情作为谈资,引出阮思平新的感慨,人一到他这个年纪,总是有诸多不顺(哪怕他有着不错的前景与和睦的家庭):杂务缠身导致严重缺乏私人空间和时间,家里儿子不省心,老婆要求又太多。

    郗萦渐渐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晕眩,她没有喝酒,而这种晕眩跟醉酒的感觉也大不一样,她猜想,也许是之前自己太紧张了,或者房间里气闷的缘故,不是说这个房间才装修过么,她对气味又特别敏感,而鼻息间刚才确似有残留的涂料味飘过。

    她的脑子里沉沉的,坠坠的,像要把她拉向一个未知的黑洞,而阮思平的声音忽远忽近,显得飘忽不定,他的脸也仿佛是无数个拷贝的重叠,显得怪诞离奇。在所有这些幻象之中,她却能清晰捕捉到阮思平的眼睛。

    他的目光从很远处投射过来,那双眼睛里有着她无法接受的涵义,暧昧而模糊,带着浓厚的色迷迷的意味。她急切地想要辨清现实,然而,她越是想看得清楚一些,眼前的场景便摇晃得越厉害。

    感觉迟钝而糟糕,不祥的预感正黑沉沉地从头顶笼罩下来,可她无力推开,恐慌攥住了她,心跳也正在进一步失控,她根本没办法挣脱眼前的一切,在意识飘远前,她依然死死抓住“侥幸”这根浮木不肯撒手。

    一夜的梦荒唐至极,而且惊世骇俗。

    渴望从每个毛孔中喷薄而出,郗萦梦见自己与一具白胖的男性身体反复纠缠,那样肮脏,又那样酣畅淋漓,她不知廉耻地从中得到了满足。

    醒来的刹那,郗萦的身体里仍荡漾着那不计后果的情欲的余孽,在圣洁的晨曦中令她觉得更加罪恶、羞耻,只想尽快忘掉。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明亮的光线并非来自窗外,而是灯光,贴着金色墙纸的天花板让她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她不在自己的小屋里,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

    身上感觉到凉意,她本能地用手去摸索,悚然发现,除了一块厚实的毛巾毯搭在她腹部外,身体其余部分竟不着寸缕,她猛地翻身坐起,目光急迫而惊骇地在四周搜索:华丽的家具、各种奢华的摆设,她躺在沙发上,嫩黄色的宽大的沙发——她忽的清醒过来,这是蓝湾会所的包房,她整晚上就没离开过这儿!

    几乎是在感到恐惧的同时,她已看到沙发另一边还躺着个人,白胖的男性身躯,与她一样,除了腰腹处裹着毛巾毯外,基本上也是赤身裸体。

    等她看清那是还在熟睡中的阮思平时,郗萦脑子里顿时如爆竹般炸裂开来,轰然作响,把她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

    那不是梦,所有那些肮脏恶心的场景都曾真实发生过!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阮思平从混沌的睡意中惊醒,脸上挂着懵懂,双手在堆满赘肉的身体上划拉,随即看见一边发抖一边迅速往身上套衣服的郗萦,他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地,过于惊恐地问。

    没人回答他。

    郗萦的裙子拉链给卡住了,拽到一半怎么都拽不上,她下死劲往上拉,拉链断了,裙子开着一小道口子,幸好她随身带了件薄外套,胡乱穿上,勉强能遮住损坏的地方。

    她嘴唇泛白,眼神绝望,阮思平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小郗,这是误会!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我,我不知道怎么会,我糊涂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小郗!郗小姐!”

    他装腔作势的声调加重了郗萦的恶心感,她连扭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在阮思平徒劳的叫唤声中冲到门边,咬牙拉开把手,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早上七点,郗萦守在梁健的房门口,她敲过门了,里面没人。

    她双臂抱在胸前,背靠墙站着,佝偻着腰,那样子既像在思考,又好像哪里不舒服。她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她依然颤抖得厉害。实际上,她根本无法思考,她在跟自己的记忆作斗争,那些骇人而邪恶的场面争先恐后涌入脑海,她嫌恶地推开,它们消失了片刻,又顽固地反扑回来。

    梁健终于出现在走廊上。

    “早啊!小郗,你怎么在这里?吃过早点没有?”他快步朝郗萦走来,“我刚去自助餐厅吃了点东西,打算再过半小时给你打电话,咱们一会儿就回三江,在黎城没什么可干的了……”

    他讲个不停,郗萦突然朝他转过脸来,双眸通红,一脸憔悴,还带着惶遽。

    梁健察觉到她的异常,猛然顿住,“你怎么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梁总,我……”郗萦嘴唇哆嗦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健迅速取出房卡开门,“进来说!”

    他的房间格局和郗萦住的那间一模一样,她走进去,径自打开写字桌底下的柜子,又拉开小冰箱的门,取出一小瓶洋酒,也不征求梁健的意见,用力拧开盖子,仰头一阵猛灌。

    一股暖流从心底直窜而出,镇住了全身的颤抖。

    梁健站在郗萦跟前,关切而疑惑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郗萦终于开得了口,“我被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