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繁体版

第10章 机会

    何知行对郗萦的敌意在明显升温。

    她仔细回忆,很快锁定症结。刚才在会议室里,邹维安随口拿她开了句玩笑,梁健便紧接着话音把她介绍给了富宁的客人,好像她是颗冉冉升起的销售新星,却只字未提何知行。她当时只顾不好意思,对何知行铁青的脸色并未特别留意。

    郗萦盯着会议室的门,眼神幽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以前在TEP,能不参加的会议她都尽量找个理由躲掉,而这会儿却在为进不去会议室恼火。这么一想,又不觉哑然失笑。

    快到中午时,阮思平独自从会议室里出来。

    郗萦始终关注着会议室周围的动静,此时见阮思平在门前探头探脑,一副有所思又无所适从的样子,而附近恰巧没什么人。她灵机一动,立刻撂下手上的活儿迎上去。

    “阮总,您有什么需要吗?”

    阮思平朝她微笑,他认得这个刚才还坐在会议室里的女孩。

    “请问茶水间在什么地方?”

    “您往前直走,到那个路口右转,出了玻璃门就是。”

    没等阮思平点头,郗萦又改主意了,“我带您过去吧。”

    阮思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药包,他向郗萦解释,最近一次体检,他的心脏查出点小毛病,目前正在调理,需要按时吃药。

    郗萦从柜子里找出一只干净的瓷杯,又用热水烫过,阮思平正要接过去,郗萦没给,反而从他手上取过药包,笑着说:“我来吧。”

    她撕开药包,将粉末倒进杯子,又在饮水机上接了小半杯热水,拿调羹缓缓搅拌。

    郗萦有双漂亮优雅的手,她自己深知这一点,春天,她喜欢穿中袖针织衫,为的就是在合适的季节露出白玉一样细腻的手腕。

    阮思平站在她身旁,始终笑吟吟地看她为自己忙碌,一股中药的气味在两人周围悄然扩散。

    “去年年底我来过你们公司,那次没见到郗小姐,你是最近才加入永辉的?”

    郗萦说:“是呀!我三月份刚进的公司。”

    阮思平看看她,“毕业不久吧?看你年纪还很小呢!”

    郗萦莞尔,“不小了,我都三十了。”

    阮思平十分惊讶,“是吗?一点看不出来!”

    郗萦把杯子递给他,阮思平说了声“谢谢”,接过杯子试着喝了一口,药剂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好,他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这次来永辉,感觉跟上次大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郗萦殷切地望着他。

    “怎么说呢……主要是精神面貌方面吧,变化不小啊,呵呵!”他转头朝郗萦笑笑,笑容里含着几分讥讽,显然是在暗示自己受到的待遇前后迥异。

    他第一次来永辉,身份还是技术部头头,名义上被捧为选型必不可少的一把标杆,实际不过是陪衬,谁都知道,真正的决策权在黎副总手里握着呢。

    郗萦只当没听懂,恭维说:“您是我们公司的贵客呀,宗先生非常重视您这次的考察呢!”

    阮思平点头,“嗯,你们宗总人不错。”

    郗萦正要听他说下去,梁健的身影出现在茶水间门口,满脸堆笑。

    “阮总,到处找您呢!”

    阮思平忙放下杯子,“我出来喝口水。”

    梁健说:“您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一声就行了。”

    “哎,小事,别总麻烦别人。”

    “常听人说阮总体贴下属,亲和力强,果然名不虚传呀!”

    阮思平一边谦虚着,一边走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特意对郗萦说:“谢谢你啊,郗小姐!”

    跟在他身后的梁健也扭头扫了眼郗萦,她面带微笑,正在水池边清洗阮思平用过的那只瓷杯。

    晚宴安排在城区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日本料理餐厅——阮思平喜欢吃日料。会议至六点结束,与会人员从房间鱼贯而出,车子早已等候在办公大楼门前。

    郗萦犹豫自己要不要同去——何知行从她面前走过时一语不发,完全把她当成空气。她正为自己的处境觉得尴尬时,梁健夹着笔记本匆匆跑出办公室,脚步不停地招呼她,“小郗,还不赶紧下楼,车子马上要开了!”

    郗萦立刻神清气爽,很快收拾好东西追了下去。

    有时她也恼恨自己对何知行的无条件顺从,但七年从业经历已将诸如“专业”、“理性”、“团队精神”这样的标签深深烙在她身上,她很清楚,把和上司或同事的矛盾公开化是不明智的,不管谁赢,双方都不会有好结果,除非你准备辞职了;而当众发脾气更是幼稚的表现,会被人当作缺根筋的泼妇。

    宗兆槐要她把何知行当成客户来对待,然而这么多天下来,郗萦却找不到一点办法来攻克他,那家伙简直油盐不进,着实让人烦恼。

    这天作陪的人比较多,在和风厅开了四桌,梁健把富宁来的代表拆散了交给相关部门,开着玩笑叮嘱大家务必好好照顾客人,不能有半点闪失,而他自己则跟宗兆槐陪同阮思平在一个单独的小包间内。

    郗萦打定主意离何知行远远的,她在宗兆槐秘书那一桌谋到个空位,长条桌上摆着精致玲珑的餐具和几叠冷菜,菜谱事先已由戚芳选定,等着上就是了。郗萦和戚芳不熟,只知道她是个很生活化的女孩,圆脸短发,看上去很干练,她结婚三年,有个两岁的宝宝。

    坐了没多会儿,梁健从小包间里步出,目光四处搜索,最后落到郗萦脸上。

    “小郗,到包厢来,这里多个位子!”

    众人惊讶地把视线转向郗萦,而她比别人更惊讶,梁健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拖个人进去充数,谁都知道宗兆槐一定会乘此机会与阮思平谈些与项目有关的机密话题。

    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何知行冷眼旁观,嘴唇用力抿紧。

    包间里是榻榻米式的摆设,刚够四个人坐,小方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桌子底下挖出一个四方形的凹坑给客人放脚,看着有些怪异但很实用——中国人不习惯盘着腿吃饭。

    郗萦初进门就感觉到一股紧致的氛围。宗兆槐脱下的西装搭在窗边的沙发扶手上,他与阮思平相向而坐,占据了靠墙的两个位子,两人倾身向前,正低声交谈,脸上都是聚精会神的表情。

    阮思平先看见郗萦,微蹙的眉头骤然一松,谈话即刻中止了。郗萦被安排坐在阮思平身边,与梁健面对面。

    服务生紧跟进来,询问开什么酒,墙角的柜台上摆着茅台、红酒、日本清酒和一扎橙汁。阮思平因为健康原因坚决不肯喝酒,梁健只得让服务生给他倒了杯橙汁。

    郗萦说:“那我也喝橙汁吧,陪阮总。”

    服务生举起果汁壶正要给她倒,宗兆槐出其不意伸手,把杯子拿了过去。

    “做销售的怎么能不喝酒?”

    他给郗萦倒茅台,满满一杯,郗萦有点呆。

    在过去的同事聚餐中,她从不喝酒,也没人敢如此粗鲁地替她拿主意。但她即刻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身份,她不再享受女性特权。

    宗兆槐说:“阮总,知道您今天不能喝酒,我们特地把小郗请来替您喝。”

    阮思平开怀大笑,转头望着郗萦,“看来郗小姐的酒量深不可测啊!”

    郗萦娇笑着求饶,“宗先生,我喝不了多少的,你千万手下留情。”

    阮思平体贴地说:“茅台即使喝醉了也没事,不上头,睡一觉就好了。”

    反正横竖都得喝,郗萦索性大大方方举杯,先敬了阮思平一杯。她是一口喝干的,梁健笑着为她鼓掌。

    桌上有湿巾,但她抬起手背来抹了抹嘴角。

    男人崇拜女性的优雅,但女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孩子气更容易吸引他们,郗萦六年的恋爱不是白谈的。

    阮思平把湿巾递给郗萦,眼里含着关切。

    “怎么样,这茅台滋味不错吧?”

    “嗯,醇厚,有劲道。”

    梁健紧跟着又把郗萦的杯子满上。

    “你慢慢喝,吃点菜。这酒啊,不能喝太急,否则品不出味道来,还容易醉。”阮思平对郗萦的关心真切自然。

    有了郗萦的存在,阮思平的心情放松了很多,话也不知不觉多起来。郗萦思忖,梁健把自己拉进来的目的应该达到了吧?

    郗萦的脑子里晕乎乎的,毕竟是50多度的白酒,跟她平时喝的二三十度的那些不可同日而语。但她还是留神听桌上的谈话。

    每当梁健或是宗兆槐想把话题往项目上引时,阮思平都会不动声色避开,而且他很喜欢把郗萦作为挡箭牌。

    “郗小姐的姓不太常见,和东晋那位郗鉴将军有没有什么渊源?”

    郗萦说:“小时候听我爸提过,但也不是那么肯定,即使有关系大概也是很远的分支了——阮总对历史很熟悉呀,平时一定特别喜欢读历史类的书吧?”这话题显然对阮思平的胃口,他当即讲了几则郗鉴的轶事,大多来源于世说新语。郗萦平时也喜欢读点闲书,因此很能接得上话,这几乎让阮思平欣喜。

    “竹林七贤里,郗小姐最欣赏哪一位?”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快地叩动,“我看十有八九是嵇叔夜,女孩子都喜欢那一类型的男人对不对?”

    郗萦说:“嵇康太清高了,有点不通时务,我更欣赏务实的人,比如山涛。不过这七个人里,如果说到聪明,那肯定是阮籍了,情商智商都高,所以他能保全自己,虽然活得有些痛苦。阮总,您和阮籍,是不是也有点血脉承续的关系呢?”

    “啊?哈哈,这我还真说不上来,我们这个姓不算大姓,但还是挺常见的。”

    郗萦和阮思平侃侃而谈时,宗兆槐和梁健就只有旁听的份儿,郗萦意识到他俩被冷落了,便在某个停顿的间隙,笑着说:“我在阮总面前班门弄斧,让各位见笑了。”

    宗兆槐倾身给阮思平添饮料,“早就听说阮总学识渊博,擅长谈古论今,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梁健也恭维道:“是啊,他们两个读书人一聊起来,我这俗人就是想说话也插不进去。”

    阮思平一脸愉悦,由衷地夸郗萦。

    “郗小姐不仅书读得多,而且有自己的见识,这在年轻人里可是很难得的。”

    “阮总过奖了。”

    阮思平又说:“我说句玩笑话你别在意啊,依我看,郗小姐聪明体贴,不像销售,倒适合做个贤妻良母,在家相夫教子,哈哈!”

    郗萦一边跟着笑一边想,到底还是回到世俗上来了。

    接下来针对她个人问题的谈话,内容与以往千篇一律。

    郗小姐结婚了没有?没有。

    男朋友肯定有吧?也没有。

    哦——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郗萦看得出来,对方在将自己重新归类:又一个大龄剩女——这个队伍似乎正在变得庞大,令男人们既遗憾又满足。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也适用你们女孩子啊,哈哈!”

    阮思平的眼里多了一丝亲切,也许是怜悯。

    郗萦说:“好男人不容易找。”

    “哎,不要灰心嘛!咱们在座的几位,我和梁总就不说了,都成家了,不过我们成了家也都是安分守己,乖乖听太太的话——你们宗总我听说也从不涉足娱乐场所,即使是工作需要也不破例,在行业内传为美谈啊!小郗你说,他算不算好男人?”

    “算,你们都是好男人!”她举起酒杯,“我敬所有好男人一杯!”

    这一杯酒下去,郗萦头晕得更加厉害,她稳了稳心神,还行,能控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