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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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男人的心思

    周末了,按说郗萦该回家看看母亲,但前一天她接到吴伟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饭。她在母亲和同学之间徘徊,最后选择了同学。

    她打电话告诉母亲,周末要加班,母亲没说什么,叮嘱了几句让她注意保暖之类的话。从小母亲就怕她着凉,冬春之际更是把她裹得像只粽子。郗萦离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身体进行报复性减负。

    吴伟是郗萦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高三那年两人的座位就隔一条狭窄的走廊,经常互借学具。吴伟和高谦也很熟,他们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郗萦和高谦谈恋爱那会儿,吴伟还请他们吃过饭。

    郗萦不愿承认自己期待从吴伟嘴里听到一些高谦的消息,最好是他跟那小贱人分手了。她甚至作了高谦有可能回头的假想。起先她恶狠狠地坚决否定,但想多几次后,就没那么坚定了,六年的感情,要从血肉中剔除干净没那么容易,她甚至考虑了给他一次悔过机会的可能性。最终,她唾弃了这个想法。同时感慨,习惯的力量真是蛮横而可怕。

    吴伟明显发福了,也才三十岁而已。三年前郗萦去参加他的婚礼时他身材还挺匀称的。

    “男人一结婚都这样,家里饭菜好,人也变得婆婆妈妈了。”他自己解释说。

    发福还跟两年前老婆生孩子有关,什么剩饭剩菜他都兜着,最后把小肚子给兜出来了。他老婆头胎生了个儿子,正在为生二胎烦恼。

    “我老丈人和丈母娘喜欢女孩,想让我们再生一个。我老婆也有这心思,哎,我真是压力山大!”

    他们边吃边聊,分手的话题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你俩都六年了,还是没熬过来,唉。”吴伟为他们惋惜,“前段时间我跟高谦碰过面,我看他那意思,也有些后悔。”

    郗萦屏住呼吸。

    吴伟瞟她一眼,“他说你脾气太倔了,一有矛盾都是他认错,也不管是不是他的问题,你从来不会哄他,他觉得,跟你在一起……憋得慌。”

    郗萦面无表情地把盘子里的意面拨来拨去,心渐渐失衡,她误会了,高谦毫无回头的意思。

    “你约我出来,总不至于是为高谦讨个公道吧?”她冷面开起玩笑来。

    “不是不是!你们这事儿再怎么说也是他不对,劈腿是个品德问题!”吴伟挺起腰,“我跟你说这些吧,是想让你知道知道男人的心思。郗萦,你可能不知道,以前你在咱们班,好多男生暗恋你,那时候大家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谁也不睬的那股子冷傲劲儿。但到娶老婆时,男人的标准会变的。”

    郗萦低头吃一口意面,有点凉了。她朝吴伟不置可否地笑笑。

    “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那行,我就直说了啊!”

    吴伟想给她介绍对象,据他介绍,男方条件不错,海归,建筑系硕士,收入丰厚,离异,有个四岁的儿子。

    郗萦不假思索就拒绝了。

    吴伟尴尬着脸,“你连见都不见?”

    “我不想结婚。”

    “啊?这是为什么,受刺激了?”

    “没什么,反正没这想法。”

    吴伟隔靴挠痒似的劝了她几句,郗萦自然不为所动。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吴伟吞吞吐吐地问:“那什么,你……跟姚乐纯还有联系吧?”

    “有啊!”

    “她怎么样,也还单着?”

    郗萦警觉地抬眸,“是又怎么样?”

    “你看这样行不行,把她约出来,和我那朋友见个面?”

    郗萦啼笑皆非,“你还想一货两卖啊?”

    吴伟讪讪的,“你不是不愿意嘛!”

    “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吴伟忙说:“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我朋友人不错,属于稀缺资源,不能便宜了外人你说是不是?”

    郗萦解决掉三分之二的意面,擦了擦嘴巴和手,把毛巾往桌上一丢,准备结束这次会餐。

    “姚乐纯的主意你就别打了,连我都看不上的人,她肯定更看不上。”

    吴伟有些挫败,“郗萦,你吧,有时候说话太直,容易吃亏。”

    “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么个人。”郗萦望着昔日的同学,无所谓地笑了笑。

    郗萦把吴伟的“阴谋”一五一十讲给姚乐纯听,简直怒不可遏。

    “瞧瞧咱们在那帮势利家伙眼里成什么了!折旧货品!只配给人当后妈!什么东西呀!”

    “你理他们干什么呢!”姚乐纯一点不恼,“咱们自己过自己的,别自己瞧不起自己就好啦!消消气儿,来!尝尝我买的石窑烘烤面包,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

    她把一根长法棍递给郗萦,郗萦只得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姚乐纯满怀期待望着她。

    “有没有吃出岩石拙朴醇厚的气息?”

    郗萦蹙眉,“的确硬得跟石头一样。你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接了任务呗,要给这家面包房写篇软文,你吃一口就受不了啦?我都吃一星期了!”

    她一进门就脱掉新买的高跟鞋,坐在沙发上直揉脚。

    郗萦给她倒了杯水,问:“你不会是走来的吧?”

    “坐公交,到站后本想拦辆出租来你这儿,谁知道这地方只有那种三个轮子的小飞龙,他们开起车来横冲直撞的,我怕小命不保,只好靠两只脚走过来了。”

    “这里出租车很少,你该在市区拦。”

    “那多贵,我想省点钱嘛!”

    郗萦弯腰捡起她的小红皮鞋,她俩逛街时姚乐纯一眼看上的,喜欢得不行,可惜断码了,她平时穿230,但只剩小一码的225了。试穿时她觉得还好,就买了下来,但路走多了简直像上刑。

    “不合脚干脆扔了买新的,别受罪了。”

    “不要!”姚乐纯怕她真扔似的,要紧从她手上夺回来,“其实还好了,没那么难受,我穿个平底鞋走这么多路也会脚疼。”

    姚乐纯从不轻易抱怨。

    “225isgood,but230isbetter.”她的乐观随处可见。

    这是姚乐纯第二次来渔港看郗萦,镇上的饭馆没一家看着放心的,大都是山寨货,郗萦干脆买了菜亲自下厨。离开母亲后,她学会了自己做饭,虽然都很简单,通常就是一荤一素加碗面或是一点米饭。

    “我发现做菜的难点还是在油盐酱醋的把握上,不能多也不能少,这是我做砸了好几顿饭后才明白的,实践出真知啊!还有,素菜一定要和肉放在一起炒才好吃,不过我更喜欢吃素菜,肉的功能相当于调料。”

    姚乐纯站她身后看她忙活,欢喜地直搓双手,“郗郗,你越来越像贤妻良母啦!好好努力,以后我会更勤快地来看你!”

    “我才不要做贤妻良母!”郗萦铿锵有力地盖上锅盖,“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她语气还是恶狠狠的,但心里没之前那么郁闷了。母亲说她容易偏激,一点没错,她总疑心是遗传的毛病。

    如果自己是某种易燃物品,那姚乐纯差不多就是一台灭火器,总能在郗萦忿忿之时喷出甘霖,让她重归宁静。她俩十多年的友谊,不是偶然形成的。

    “跟我讲讲那个像宋承宪的男人嘛,你俩相处得怎么样?”姚乐纯兴致勃勃。

    “拜托,他是老板,我是下属,能怎么样?”

    “没擦出点火花?”

    郗萦白她一眼,“我又不是火柴头!”

    不过她还是把与宗兆槐有限的几次交流都讲了出来——再后来,包括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八卦。

    姚乐纯听完也是皱眉,“多年单身,从不近女色,为人处事彬彬有礼,除了没什么品味……”

    “也不是没品味!”郗萦纠正,“他喜欢用旧物,但不代表他邋遢,我感觉他对物质没什么追求,如果有,以他的能力,要什么没有啊!”

    “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有点像清教徒。”

    “嗯?”

    “清教徒主张禁欲,过俭省的日子。”

    “他应该不信教!”郗萦说,“是gay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对有感觉?”姚乐纯狡黠地盯着她,“不然不会观察得这么仔细嘛!”

    “如果他是gay呢?”

    “那就把他掰直了!”

    郗萦大笑。

    新的一周来临。

    郗萦开始研究客户分布图,公司分给何知行的是东部地区,很大一块肥肉,竞争也异常激烈,好多客户他都拼了命努力过,但公司方面先天不足,输多赢少。而且市场分配格局已定,除非出奇招,否则很难改变现状。

    她正琢磨着可以从哪几家下手,何知行的电话来了,让她送份资料去A客户公司,尽快。

    “别打车,等车浪费时间,去行政部申请辆车子直接过来!”

    郗萦准备好资料跑去行政部,却被告知所有车子都外出办公了。

    “你还是打车吧,要不要我给你叫辆车?”女孩挺负责。

    郗萦只能点头,她也没别的办法。

    宗兆槐恰好经过,看见她为难的神色,问了问情况,然后说:“我正要出去,坐我的车吧,我送你过去。”

    宗兆槐自己开车,一辆法国牌子的SUV,摩卡棕色,也就二十多万。

    郗萦忍不住调侃他,“你太低调了,这车还没梁总的好。”

    梁健开的是奔驰。

    “他老要见客户,是该开好点儿的车。”

    宗兆槐开车极稳当,逢转弯必提前减速,跟何知行截然不同的风格,坐在他车里会觉得很安全。

    郗萦说:“何经理如果看见你亲自送资料过去,不知道会怎么想?”

    “不会有什么想法。”听他的口气,大概不是第一次给员工跑腿了。

    郗萦的视线落在他抓方向盘的手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开。

    “你是不是想在公司里营造一种,唔……一种平等的氛围?”她问。

    宗兆槐娴熟地打方向盘转弯,目光扫过路面。

    “你在TEP难道不是这样?”

    “也是啊。所以我有时会觉得奇怪,很多人知道我要来永辉都劝我别冲动——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情理之中。”

    “他们告诉我许多民企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裙带关系啦,潜规则啦,还有人治、一言堂等等。可在这里我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你好像有点失望。”

    “也不是。”郗萦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

    “其实我对TEP的文化也只是习惯而已,并不认同。很多都是表面功夫,亚太区的头头要来了,我们这些喽啰忙了一周,脚都要跑断。但等领导们一到,大家都得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在什么地方费过心。那些头头们还特别喜欢跟小职员打招呼开玩笑,态度热情夸张,好像大家真的是平等的,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虚伪?人类几千年来一直生活在等级社会里,只是现在开始使用遮羞布了。”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快成跳梁小丑了。”

    “我不是讽刺你!也许你真的比较理想化吧,认为足够尊重员工就会有回报……我读过一本小说叫《四面墙》,你听说过吗?”

    “没,讲什么的?”

    “写的是一个知识分子在监狱里的所见所闻。他把吃不了的馒头分给别的犯人,后来被管事的犯人头头制止了,那人告诉他:你第一次送,人家对你感恩戴德,但十次之后就会习以为常。哪天你忘了给,他还会埋怨你。人心就是这样不知足。”

    宗兆槐沉默了片刻,问:“你是不是担心,公司哪天会在我手里完蛋?”

    郗萦笑起来,同时对他的领悟力感到惊异,她很少遇见思维如此敏捷的人。

    “不是,我对你的智商有足够信心,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宗兆槐微笑。

    郗萦说:“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聊这些?我的立场好像有问题,其实你对员工好,我应该开心才对。”

    宗兆槐摇头,“我喜欢听真话,你的想法很特别。我不想改变你,就像你也很难改变我……永辉还是有跟你想的不一样的地方,需要时间,你自己慢慢去发现。至于这公司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谁也没法预测,咱们只能走着瞧——说说你吧,最近有什么进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