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就在文华路步行街街口，距离夜市不足两百米。

    几分钟后，林燃将自行车停在单车停放处，沿着亮着黄灯的一字长蛇阵寻找母亲姜萍的身影。

    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亮了，万家灯火一片通明，夜市的人也渐渐多了。

    有大人带着小孩拖家带口饭后散步的，有仍略显羞涩拍拖逛街的年轻男女，有手持大葵扇头发花白漫无目的瞎溜达的老者……

    彼时的夜市很简漏，夜市管理处在近一公里长的文华路中间摆上摊位架子，通上电。

    卖家看准了摊位将货品摆上去，摊开就可以开张。

    摊位租金每晚5块钱，包含了电费和管理费。

    虽然卖家各卖各的互不干扰，但这年代夜市商品都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模式，卖家间也不知道是默契还是约定熟成，同样商品的卖家还喜欢扎堆。

    避免不了偶尔有人哄抬物价，发生冲突。

    所以，管理处的存在很大程度限制了矛盾发生。

    摊位之间紧挨着，背靠背，将马路隔成两半，方便顾客环绕一圈选购。

    走了约莫两分钟，林燃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明显年轻了许多。

    五十年不变的齐耳卷发，还是黑的，下身黑色长裤，上身碎花长衫，正啪啦啪啦地给一对年轻男女顾客介绍商品。

    目光往下移，摊位上摆着一个铁饭盒，盒中残留一半的餐食，显然是吃了一半来客人了。

    “妈，我来吧，你先吃饭。”

    原以为需要时间才能适应重逢，可亲人站在眼前，林燃才发现这一声“妈”叫得是如此自然。

    儿子的突然出现，让萧萍有些愣神，可还没反应过来，林燃便已经挤到了两位顾客的面前，似模似样地接待起客人来。

    熟络的姿态，娴熟的话术，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年是摆摊老手。

    有那么一瞬间，姜萍觉得儿子的身影泛着一股未知的精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摇晃脑袋，姜萍赶忙将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抛之脑后。

    知子莫若母，自家浑小子什么德性，老母亲还是心里有数的。

    她不奢望林燃有出息，别成天打架惹事就行。

    义务教育九年制，林母差点成了学校“名人”，三天两头请家长，见老师次数比见厂长还频。

    如今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壮小伙，姜萍暗地里都叹息自己老了。

    想了想，觉得夜市生意逛的比看的多，问的比买的多，生意也不一定能成，索性让浑小子折腾算了，不亏钱就行。

    “妈，给，50块。”

    姜萍刚吃了几口饭，和临摊大婶聊了没几句，林燃便笑嘻嘻地递给了她一张五十块，道：“卖了一条连衣裙，我自作主张送了她们三双袜子，不亏本吧？”

    姜萍：……

    呆呆地看着那一张正面画着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头像，背面是黄河壶口瀑布的五十块，神情有些恍惚。

    这一幕，太不真实了。

    连衣裙的进货价20元，为了方便顾客砍价，林母定价100块，这是夜市的老套路。

    顾客也聪明，一般砍价直砍一半。

    袜子进货价一双1.3元，卖5元，即便送了三对也无伤大雅。

    这单不仅不亏，而且净赚26.1元，130%的利润。

    姜萍瞠目结舌，张大的嘴巴还含着饭菜，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儿子，哑口无言。

    林燃淡淡笑着，仿佛就办了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回头又自顾自帮忙收拾摊档，招呼客人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定价，但规矩还是懂得，所以他知道即便顾客砍价一半，还是有得赚，只是不知道具体赚多少。

    将钱收进腰包，姜萍再次捧起铁饭盒扒拉了起来。

    “妈，卖了六对袜子……”

    “妈，卖了一件风衣……”

    “妈，卖了一条裤子和一双回力布鞋……”

    姜萍自认为吃饭速度不算慢，结果十分钟下来，林燃又接连成功了几单生意。

    为了方便，腰间的钱袋子都被他给取走了，方便找零。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显的，林母摊位的客户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还爆出嘻哈的笑声。

    有流量，成交量自然也就蹭蹭蹭往上涨。

    “林妈妈，你这…这是搬救兵啊？你儿子卖货这么厉害，干嘛先前不拉出来，藏着掖着的……”

    “是啊，你看他那熟络样，卖起东西那小嘴啪啦啪啦就没停过，甜得我都想买几件试试了……”

    “老姜，这是你儿子？怎么这么厉害？记得明天让他别来了，不然生意都给他抢光了……”

    “哈哈哈……”

    ……

    周边几个摊位熟悉的老板都被眼前一幕吸引了过来，相互开起了玩笑。

    听着众人的玩笑话，姜萍整个人云里雾里地懵圈。

    这…还是自家的崽？

    怎么那么陌生？

    “儿子，来，过来。”

    看着林燃又接待完一宗客人，姜萍忍不住对他招了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塑料椅子示意坐下：“妈有事问你。”

    “嗯，来了。”

    林燃将方才客人试穿的一件风衣重新挂好，理了理货品，在姜萍身边坐了下来。

    四目相对，姜萍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从哪问起。

    “妈，你想问我怎么把东西卖出去的，对吧？”看出母亲的心思，林燃笑了。

    猛然被戳穿心思，姜萍脸有些微热，象征性地拍了林燃一下，笑着骂道：“臭显摆，知道还不快说。”

    林燃挠着头，解释道：“其实也不难，比如第一单你接待那对男女，一看就知道那男的想追那女的，女的或许对他也有好感，但窗户纸还没捅破，女生看中了那条裙，却嫌贵，那我就一个劲地抓着男生好面子的心态往死里怼，最后加送了三双袜子，价值15块呢。”

    笑了笑，林燃接着说：“两人一估量，觉得不亏，也就成交了。”

    “买风衣那位老爷爷，衬衣西装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明显是体制内退休干部。”

    林燃继续分析：“这种人不缺钱，或许他不是真的想买，纯粹闲逛瞎看，那我就投其所好，和老爷爷聊国家，聊军史，聊社会，聊那些年，把老人家哄开心了，也就付钱了……”

    “至于裤子和回力鞋那个，是一对父母买给孩子的，大人一开始不想要，甚至要货比三家，那我就从小孩身上下手，最终大人们架不住小孩子撒泼耍混……”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说得姜萍目瞪口呆。

    夜市摆摊几个月，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卖货也有学问。

    可关键，自家的浑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一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几个月没怎么关注过儿子，完全是放养，甚至都几个月一家人没一起吃过饭……

    姜萍越想越难受，心里发酸，觉得自己错过了孩子许多成长的片段，不由得眼圈都红了。

    看到母亲哭了，林燃愣了一下，但随即想到原因，急忙劝说了几句。

    “没…没事，妈高兴，高兴的……”

    姜萍一边哽咽抽泣，一边抱住林燃：“儿子，都是爸妈不好，这段时间忽略你了，爸妈对不起你……”

    呼了口气，林燃没说话，只是反手抱住了母亲。

    这一抱，似乎隔了一个世纪，隔着千愁万绪，林燃不由得想起那首歌。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走不动了

    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