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啸鸣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片氤氲当中。

    四周是厚重的雾气，但他闻不到半点刺鼻的气味。脚边的草丛看起来有点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遇见过。

    眼前忽然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屏幕来。铺天盖地的黑色将他瞬间包围。

    不知为何，鲍啸鸣却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觉得这个黑色屏幕有点面熟。

    前方忽然一亮，在黑色的屏幕中间，亮起了一个熟悉的少女头像，中间有一道红色的粗线在少女头像的中间贯穿而过，旁边亮起了三个鲜红的字母，“BAN”。

    鲍啸鸣恍然大悟，这是一场BP！

    他无暇他顾，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第一ban，盾山！

    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也亮起蓝色的光芒，英雄盾山的头像忽然亮起，紧接着，被一道蓝色的光芒从中贯穿而出，旁边也亮起了蓝色的“BAN”字。

    周围的环境静默了数秒，继而，他听见一个冷漠的电子女声。

    “你输了。”

    “为什么？”他不解。

    “这次的比赛，不允许禁掉英雄。”冷漠的电子女声道。

    “可是明明是你先禁英雄的！”鲍啸鸣大喊。

    “你再仔细看一看。”电子女声讥讽地笑道。

    鲍啸鸣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定睛看去，只见黑色的屏幕上，在自己的对面，那个被红色粗线贯穿而过的少女头像，竟然不是王者荣耀里任何一名英雄！

    “你……你作弊！”鲍啸鸣瞠目结舌，定睛看去，前方却一片朦胧，黑色的屏幕仿佛也逐渐淡去，要没入浓厚的大雾之中。

    “你已被淘汰……你已被淘汰……你已被淘汰……”冷漠的电子音似乎正在快速离开。鲍啸鸣想往前奔跑两步，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他猛地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和开裂的墙顶缝隙映入眼帘。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寝室里。

    他翻身点开了手机。凌晨3点48分。

    他想起来了。自从昨天散会之后，自己先是和唐教练简单交流了ZT战队现有的固定套路打法，随后教练便让他先回去休息了。由于自己刚刚入队，还没有安排好住宿的位置，自己就躺在宿舍的床上模拟BP，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只觉嘴干，起床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左右睡不着，鲍啸鸣开了灯，抓起衣物，三两下套上身，推开了寝室的门。来到操场上，开始一圈一圈地慢跑。

    鲍啸鸣很喜欢慢跑。他觉得跑步的时候，思维会比静止的时候要快。他尤其喜欢快要到达体力瓶颈的那个节点。他必须加快呼吸，感受到自己心跳变得猛烈，这个时候他的大脑就会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把正在思索的事情一遍又一遍投入到大脑的“内存分区”中，反复进行快速核验。

    他的脑海里很快就被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做完的模拟BP填满了。虽然这次的训练赛全程空ban，但如何挑选英雄进行对对面的压制也是至关重要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仅这么快就能直面真正的职业战队，而且很有可能真的下场BP。这样想着，鲍啸鸣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汗水完全浸湿了上衣也浑然不知。

    “这么早起来跑步？”

    鲍啸鸣回头，发现有人正在一旁看着自己。

    天才蒙蒙亮，那人的五官看不太清。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整洁的领口上还别了个黑色的领结。

    “睡不着，起来跑步。”鲍啸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他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光线再暗一些，从对方那近乎洁癖的装束里他也可以认出端倪。

    刘洋。鲍啸鸣的发小。华东大学本硕金融系保研，如今已经在四大会计事务所之一的德勤事务所实习。

    两人一起长大，共同过着别人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的生活”。同样桀骜不驯的性格让老师伤透了脑子，也让他们成为了绝对的死党。

    上大学选专业，鲍啸鸣选择了医学，而刘洋则选择了经济学，本科读完后学校为他保研到了金融系读硕士。原本现在已经是毕业季，他此刻应该在上海的会计事务所里的。

    两人只是打了个招呼，并没有继续寒暄。鲍啸鸣站在原地没有动，刘洋的手里还拿着东西左手塑料袋里热气腾腾的似乎是包子，右手则举着一杯豆浆。

    “吃点？”他把手上的塑料袋往前一递。

    “不饿。你吃吧。”鲍啸鸣说。

    “我也不饿。”他用两只手分开塑料袋，“两个肉的，一个菜的，一个豆沙的。你还是喜欢豆沙的吧？”

    “都还好。你连夜回来的？”

    “正好有别的事，顺便想起来的。过来看一下。”

    “凌晨五点直接到操场看一下？你去过我寝室了吧？”鲍啸鸣耸耸肩。

    刘洋想了一下，点点头。

    “你是来问我为什么要去签游戏俱乐部吧？”

    “是的，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刘洋回答得很坦然。

    鲍啸鸣沉默了片刻。

    “我如果说我想赚钱，你信吗？”

    “信。”刘洋点点头。“但是那不是我的疑问。我的疑问你明白。”

    鲍啸鸣继续沉默。

    两个人就那么一语不发地站着。操场大门口有零散来晨跑的人进场，远远看到两个男人像两个泥塑一样站着不动对峙，就像为情生死决斗一样，连忙知趣地躲开了。

    “我不想学医了。”鲍啸鸣说道。

    “为什么？”刘洋脱口而出，紧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因为叔叔的事吗？”

    鲍啸鸣不回答。

    “就算你有什么想法，为什么非要选择游戏俱乐部呢？你没有想过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么？”刘洋有些着急，“我看了那家公司的财报，背后没有什么财大气粗的金主。电竞是很烧钱的。”

    “我知道。”鲍啸鸣简洁地回答。

    “知道你还……”刘洋有些着急了，“说实话吧，我听你室友跟我讲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发疯了！”

    “如果你是来讲这个的，那不用担心。说不定过几天我就热乎劲过了。”鲍啸鸣笑笑。

    刘洋一愣。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洋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

    “你是昨晚坐动车赶回来的吧。”鲍啸鸣忽然岔开了话题，“好好休息休息吧，顺便回趟家。国庆节我可能要回家，到时候找你。”

    “……”刘洋无言以对，只是看着鲍啸鸣。

    “不跑步有点冷了，那我继续了？”鲍啸鸣原地蹦了两下，作势要跑。

    “嗯。”刘洋有些无奈地点点头，看着鲍啸鸣重新跑了起来，想继续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谢谢。”有轻轻的声音从鲍啸鸣的背后传来。

    刘洋一愣，很快恢复了精神。

    “你要是真想不开留下来了，回头俱乐部要是干不下去快倒闭了，记得找我啊！”他在鲍啸鸣身后喊道，“我找人帮你做兼并重组！还可以帮你联系律师团队讨薪！”

    “一定找你！”鲍啸鸣没有回头，举起双手摇了摇。

    刘洋站在原地，看着发小的背影，渐渐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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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啸鸣踏进战队的备战间，刚好迎上唐教练的目光。

    “小鲍来啦，那我们就提前开始吧。”唐教练对着整个训练室说。队员们纷纷转过身来，面向唐教练。

    鲍啸鸣注意到，今天依然没有队员跟他打招呼。

    “蓝莓战队实力十分强劲，他们组建的时间很长，但目前的这套首发阵容是今年上半年才确定的，相信你们也都知道了。”唐教练拿着战术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谁来说说，他们队伍最大的威胁在哪？”唐教练环视四周。

    “中单，剑心。”冰痕的面色凝重。

    “不错。”唐教练微微颔首。“你也是中单，你觉得你对上他，把握有几成？”

    冰痕摇摇头。“不被线上打爆就谢天谢地了。”

    一旁的核桃倒还是一脸轻松，他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冰痕，说道：“没事，开局先送个0-3，等你不值钱了就没事了，我们下路可以反击。”

    一旁的老大哥鲸歌也过来打趣，“没事，一直都是我抗压，今天也让你尝尝抗压的滋味。”

    冰痕显然有些不服气，他瞪了一边的核桃一眼：“你行你上！你以前不也打过中单么？”

    核桃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似乎朝着鲍啸鸣这边也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让鲍啸鸣心底稍微宽慰了些。从进门到现在，核桃是唯一一个主动对他释放“交流信号”的人了。

    唐教练摆摆手，打断了三人的交谈。

    “说正事。对方的确有一个不亚于KPL一流水准的强力中单，从之前比赛的数据分析上看，他的杨玉环、不知火舞、干将莫邪都有非常强悍的表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在正式比赛中看到他拿出上赛季刚出的上官婉儿，但赛训组一致认为，像上官婉儿这样的法刺，他也一定得心应手，很可能在这次的训练赛中拿出来练手，你们要做好准备。”

    “比婉儿的话，我们冰痕老大也不弱的！”核桃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冰痕又瞥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没有反驳，看起来颇为受用。

    “至于打野的位置，对方的打野是他们今年新签约的选手，叫做锋刃，和咱们的枫叶差不多大，目前还不知道实力的深厚，如果单说野核的话，小枫叶应该不会弱于对方。但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一手蓝领野，这个选手我们赛训组也查不到更多的资料。”

    “不是说不要叫我小枫叶了吗？”瘦弱的枫叶一直寡言少语，这个时候更是眉毛皱在了一起。鲍啸鸣总有一种错觉，每次看到枫叶和唐教练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浓浓的父子感。

    “我觉得叫小枫也不错。”旁边的核桃一本正经地说。枫叶白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至于对面的上单和射手，分别是你们都已经很熟悉的星坠和魂殇。星坠的英雄池和鲸歌非常相似，都是坦克边路出身，估计今天你们俩都能轮流拿到苏烈程咬金这样的纯肉坦边。”唐教练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看向鲸歌：“新英雄猪八戒练得怎么样了？”

    鲸歌还没答话，核桃就率先蹦了起来，“老鱼已经说了，只要第一局敢给他拿猪八戒，我们就是1比0开局！”

    鲸歌用粗壮的手臂直接堵住了核桃的嘴，后者故作痛苦地“嗯嗯啊啊”地扭作一团，休息室内的气氛变得缓和了许多。

    “至于魂殇的射手……他的操作上限不一定比咱们的花荣高，但是他比你稳定。你今天一定要注意，不要上头，不要掉点。”唐教练又看向花荣。

    花荣双手抱在胸前，撇了撇嘴角，算是回答。

    “至于你……核桃，你的气氛把控是队内最好的，我只有一句话想跟你说。”唐教练指了指一边坐着的鲍啸鸣。

    “今天是小鲍教练随队的第一战，你这个指挥的好不好，他可都看在眼里。”

    鲍啸鸣没想到教练忽然会提到自己，只得对着核桃笑了笑。核桃仿佛愣了一下，看向鲍啸鸣。鲍啸鸣注意到，一直在插科打诨的核桃，忽然间好像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还发现，核桃飞速地用眼角扫了一眼一边的枫叶和花荣。但是这两个人并没有正面和核桃交换眼神。枫叶还是静默不语，似乎在抠着手指，而花荣还是双手抱在胸前，两眼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鲍啸鸣敏锐地捕捉到了队员们的态度变化。但此刻的他已经学会视而不见。

    自己势必要随队征战一段时间才有机会真刀真枪地上场参与BP。在那之前，无论队员对自己如何冷眼相看，不予理会便是。

    多余的功夫，倒不如把每个人擅长的英雄和打法，优点和缺点都记在心中来的有效。这样等到正式上场的时候，就可以更快地进入状态，势必也会让队员们大吃一惊。

    鲍啸鸣压抑下心底的捕快，继续翻看着手边的战术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ZT战队各个位置的先发队员和替补队员擅长的阵容和打法，以及在以往的比赛中展现出来的胜率。鲍啸鸣一目十行地看着。他记忆力本就极好，这些内容前几日已经看过多次。此时看来像是在大脑中重新复习整理，速度更快上了几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们就去放松放松眼睛，上上洗手间什么的，把水什么的都提前喝好。”唐教练看了看手表，“半个小时后，赛训间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