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源头，睁开了许多巨大的眼睛，眼睛十分冷，就像永远化不开的冰，但那不是完全的冰，冰里冻着火，却不是红色，而是炽热的白色。如果有人愿意触碰那团火，一定会被烧的面目全非，因为那团火包含了人类所有的欲望。不，不是人类的欲望，而是任何生命的欲望。那些眼睛就藏在各种缝隙里，眯着眼睛谨慎地观望。而且很快开始窃窃私语，一旦私语起来，那些巨大的嘴巴也开始从黑暗中露出来。

    它们是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抽象存在，你可以说它存在，但却摸不到实体，不过当然，一个东西是否存在不能用是否观察到来定义，而是通过它留在世界中的痕迹，比如时间，人们看不到它，但是它的痕迹无处不在。所以这样看来，我可以十分确切地说，它们存在，因为它们住在每个人的心里——该拿词语来诠释？让我想想——天使、魔鬼？不，我觉得用“病毒”来形容更加确切，精神上的病毒。诱发各种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精神力量的病毒。但为了亲切，我觉得称这些病毒位“招待员”，事实上，他们干的活还真是招待的活。你知道的，来了客人，就勾引他们内心最深层次的欲望，然后带他进温暖的房间，送上好吃的食物，饭后还要带他跳舞，香汗淋淋。

    这么一讲，其他器官都一一填了进来，不只是眼睛和嘴巴了，而是一群穿着黑色燕尾服、神色十分恭敬，但是骨子里是一群变态的招待员。他们是恶魔的仆从。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来看望我们了！”其中一个招待员这样咬牙切齿地说着。

    “自从这辆该死的火车建立起来，把全人类都关进去之后，确实，很久没有人再来了！”有个声音附和道，听起来很激动，以至于嗓子就尖锐起来。

    “想当初，我们和人类相处的多么好啊——那时候，有多少杰出的作品诞生啊！”有人怀念起来。

    “可是他们突然抛弃了我们，不，简直是厌弃我们、恐惧我们，就好像我们才是导致不幸的根源，就好像我们阻止他们得到幸福一样！但事实上不是，他们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就像罐头鱼，结果现在被腌的又老又重，我打赌他们一定不如以前的人聪明！”

    “无论他们怎么否认我们，人类不过就是由贪婪铸就的生物！”

    招待员开始议论纷纷。它们真是人数众多，一掀起讨论的浪潮，密密麻麻的眼睛和嘴巴就争先恐后地从黑暗后头冒出来，说个没完。

    “啊，也许他们真的过的很快乐呢！”第二道声音现在又说话了，语气听起来很哀伤。

    “怎么可能，你看都有人逃出来了！”很多人开始反对上面的观点，认为火车里的世界并不快乐。

    “别说了，你们看，你们看，皮肉多么鲜活，四个水灵灵的孩子！”第一个说话的那张嘴牙齿外豁，所以一说话，口水就飞速地外溅。大家显然都觉得这种行为比较肮脏，离它远了一点。

    “我要把他们做成绝世菜肴，好好地享用掉，有谁反对？”

    想和他一样吃掉孩子们的人数大概占一半，因为招待员们本来就十分嗜血，有着吃人的传统，不过好在另一半是极力反对，不过不要以为那另一半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吃了前车之鉴——被人们赶了出来——而是，这些招待员从诞生起就这样意见不合，永远都有一半人愿意吃掉人类，一半人愿意和人类友好相处。有意思的是，我所说的一半，是彻彻底底的一半，如果有十个精神病毒，那么五个吃人，五个爱人；如果九个，那么四个吃人，四个爱人，还有一个将立场动摇，一会儿站到一方，一会儿站到另一方。见到这里，大家肯定还会有所误解，认为这是非常明确的两个阵营，事实上并不是，因为这些病毒都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刚才想吃人的，不一会儿就会愿意爱人，而爱人的，也会很快想要吃人。不过无论它们怎么转变立场，但都将十分准确地维持着数目上的平衡——就好像是造物主再创造病毒的时候，加了一道指令——无论如何都要维持平衡。

    这么讲真是神奇，但造物主的意志也真无法理解，因为病毒本来就是来破坏造物的平衡的——凡是被病毒寄生的人，都将在冰冻和焚烧中遭受苦难，并且把这种痛苦施加到周围的事物上。大概就是破坏和重塑，这是造物主的工作。难道说造物主希望自己造的物能取代自己的工作？唔，暂且不管这些事，下面的值得一提——这辆火车被造出来，也是一位被寄生的人类的想法。他厌弃了被寄生的命运，所以打造了一个巨大的避难所。

    吃人的招待员果然脾气暴躁，已经亮出爪牙，准备把主张爱人的招待员统统杀掉。但是爱人的招待员其实比吃人的招待员更加结实强壮，大概是因为人体内细菌特别多，让吃人者病痛贡多的缘故。总之，爱人的招待员们一点也没有恐惧，只是十分吻合地拒绝了争斗。

    但吃人者已经蠢蠢欲动了，他们身上散发的那种贪婪的食欲，让爱人者感受到，你知道的，食欲是能够传染的，当一个人对着一样东西十分垂涎欲滴，即便是对哪样东西没有任何了解，在旁边观看的人也会忍不住流下口水。所以爱人者开始被这种奇怪的欲望吸引，开始出现了动摇的声音。

    吃人者虽然虚弱，但是更加狡猾。他们见爱人者目光游移不决的样子，立刻打算乘胜追击。他们一起发出可怕的呐喊：“地崩山摇吧，你们知道你们无法阻止我们——我们就是要吃掉他，我们就是要吃掉他，我们就是要吃掉他！”

    爱人者不愿意争吵，只是满含眼泪地说：“不，我只看到四个小小的身影，满怀贫穷，放过他们吧！”

    吃人者齐说：“不，不能放过他们！”

    爱人者齐说：“放过他们！”

    “不，不能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

    “不，不能放过他们！”

    爱人者最终退却了，因为他们都开始对着四个孩子流下贪婪的口水。于是他们信心不足地说：“我猜，也许只让其中一个人承受吧，从而让余下三个人获救！”看来只能做到这样了。其实他们都开始好奇、甚至期待让一个招待员钻进人类的大脑中，爱人者虽然爱人，但是没有抹除好奇的天性。

    吃人者见好就收，提出建议：“不能让吃人者，但也不能让爱人者来！”不过按他们的理解，则是彻底的混乱——既同意吃人的说法，又同意爱人的说法，但是当他同意吃人时，是绝对不会同意爱人的，反过来也一样。

    有个细心的人数了数数，发现周围一共数目是奇数，也就是说，一定有一个混沌的存在。

    “喂，可亲的那位两面派，快快站出来吧，这里有个殊荣要交给你！”大家纷纷呼唤起来。

    经这么一呼唤，那位还真的冒出来了，他其实一直在等待大家呼唤他，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大家会来寻求自己的帮助。毕竟这些同胞虽然嗜血，但是非常崇拜均衡这个概念——大概就是一群表面的信徒，骨子里全是变态

    这位两面派长的真与众不同——他左边的眼睛和嘴巴是笑的，右边的眼睛和嘴巴是哭的，但是都好像不是真的，因为即便是在笑或者在哭，眼神都是那么冷漠。见大家想让自己寄生，他装模作样地道了谢，说：“我会好好表现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特意看向方才发表息事宁人的演讲的那位，那一位其实是招待员的头领。

    他细细看着四个孩子，就像精心挑选一道美味——俊海太正直了，招待员们认为正直就和火焰一样让人浑身疼痛，所以唯恐避之不及；那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兰猪，看起来太笨拙了，而且十分愿意讨好别人——招待员虽然人格变态，但是非常讨厌讨好别人，他们也许是世界上最孤傲、自大的存在呢；那么就剩冰心和直木了。看起来都有不错的潜质。

    这位两面派本来想来找冰心，因为女孩身子骨柔软，比较容易撬开一道缝隙钻进去，他确实拿起切割工具，准备动手，但是直木突然拦在他面前。这倒吓了两面派一跳。

    直木其实根本看不见他们，他只是本能地感觉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靠近了朋友们，于是拦在那里。两面派立刻对直木产生了兴趣，因为他认为直木真是有责任感，他喜欢责任感，然后把责任感摧毁掉。他干过好几次，没有什么比这个发展更加生动、富有张力的了。

    于是两面派凑过去，发现直木的眼睛十分清澈。他也讨厌人类清澈的眼睛——混沌的眼睛才是理应的事物。他真是个容易被动怒的人，不，不如说，他是一个非常愿意相信自己被惹怒的人，因为这样就有理由加害他人。总之，他改换了目标，朝直木那里奔去。

    他索性靠的更近。直木根本看不到对方，但是感觉眼前闪过一张陌生男子的微笑的面孔，只觉得是眼花了，是视觉上的错觉，或者太兴奋了，头晕脑胀的缘故。

    两面派瞄准直木的脑袋，劈了下去。周围见证这一幕的招待员都兴奋起来，因为这种事情他们每个人都做过不少，但是那已经是非常久远久远的事情了。每个人都把头盖骨被劈开时的清脆声响当作人生中最愉悦、动人的音乐。所以当两面派劈下去时，所有人都开始欢呼起来，就好像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发生了。

    “啪！”脑袋没有劈开。哦，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硬的骨头呢！

    两面派见状，同胞们都开始窃窃私语，认为两面派真是个不合格的招待员。

    两面派不敢怠慢，再次劈下去，劈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劈开。他恶狠狠地把头骨掀开，显然觉得这个本来伟大的仪式就这样被破坏了。不过最终他还是把整个身体都藏进直木的大脑里，然后最后冲同胞们致意：“别了，我的朋友！”但没有人把两面派当作朋友，招待员们之间不存在朋友的关系，因为他们生性多疑，多疑到没有友谊存在的空间。

    两面派合上了头骨。住进了直木的大脑中，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无从知晓，大概是无事发生，因为病毒就像种子，它一上来不会立刻爆发，而是潜伏一段时间，也许下一秒就会爆发，但也许会到十年之后，甚至一辈子都没事。它需要一个诱导，它只是一颗种子。不过现实是，这样一颗邪恶的种子买进了直木的大脑中。而直木尚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留下来的招待员们开始后悔起来，因为刚才自己说，是让最兼顾两方意见的人进去的，既然是“最”，那么就只有一个。既然如此，剩下三个孩子就不能进去了！虽然他们是变态，并且十分不情愿，但是还是十分信守自己的诺言。

    病毒们很快就忘掉了那个两面派，现在，阵营里的人全部都是暂时十分明确自己立场的，于是再度开始诅咒起彼此来，争吵中消失在黑暗中。

    因为这种事情千百年来发生过无数次了，这一次真的没什么好提的。不过是寄生而已。病毒寄生在人类身上，就像地震、海啸一样是不可抗力的因素，那就是天灾。你会对天灾这种东西产生嫉妒、仇恨的情绪吗？你觉得天灾致人于死地时，会对死的人产生嘲弄、怜悯等情绪吗？

    不，不会，这次也是一样。这就是一道流程。只要还有人愿意离开火车壳子，就会被寄生，除非宇宙毁灭，这道流程才会结束。这甚至称不上中奖，自然的就好像，你闯入风暴中，注定会被撕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