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果之草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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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等死与逃脱

    冰心被一群披着鬼画符的人围住,穿上鲜红、宽大的祭祀服装,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从老师把自己叫过去后,就有这样一群人带自己来到大典的幕后,只是简单地嘱咐说:“跟着前面的大人跳舞,可不能跳错了,不然惹麻烦的!“

    所谓的幕后,其实就是那个写着“十神伟大,伟大十神”的大典横幅后头的一小片空间,也是冷木——直木的父亲发现窗户破裂,然后为了掩盖事实用扉页遮掩,并且还被大家称颂的地方。

    直木的父亲真了不起啊!冰心暗自想。

    直木是那么一个愿意质疑十神的人物,他的父亲竟然这么虔诚,真的是奇怪,因为大人们不都说,父子性格和新年十分相像吗?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恰好相反呢!

    她记得这个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在轮滑鞋出来之前,班里有人说过直木的父亲是个值得尊重的人,那么他的儿子也应该值得尊重——直木似乎在班里的形象越来越好了,当然,一方面是因为青老师突然收敛了,不再对直木挑三拣四——直木当时的神色十分骄傲。既然直木是个为父亲骄傲的人,那么为什么和父亲在这个重要的事情上意见相左呢?

    直木有时候真是个矛盾的人啊!冰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野土那个高个子、怪可怕的男生此刻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从他脸上的泪痕来看,刚才似乎还哭过。野土就站在冰心身边,也被套上祭祀服装,比冰心的要小,十分贴合身子。

    大男孩还要哭吗?冰心忍不住有点看不起他,不过看着野土木楞楞地、无助的样子,她还是无法坐视不管,于是柔声劝他:“哎呀,没事的,不会真的有神来吃我们的!“

    “怎么不会,听说来祭祀的小孩最后都消失了!“野土被这么一劝,反而更厉害了,直接哭出声了,”难道你不害怕吗?“

    冰心被这么一问,也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害怕?是因为自己太迟钝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相信神明是不会害自己的。也许是因为后者。不,不,冰心突然意识到,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三个好朋友,直木、俊海、兰猪,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如果神明要来吃自己,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她就是这么有自信。

    透过横幅,她几乎能感到台前人群的热浪,为此稍微有点紧张,毕竟这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事情。

    “哦,无论哪个神,给我一点勇气也好。”冰心对扉页嘀咕。一旁的野土见状,也学着开始嘀咕。

    时间就在犹豫和不安中流失,大家都知道的,这样子时间过的可真够漫长。冰心感觉真的不对劲,因为自己消失了这么久,直木、俊海、兰猪难道不会过来找自己吗?是什么耗费他们那么长的时间呢?

    中途有举办祭祀的人过来告诉自己,到时候鼓声一响,自己就要和野土一起上台。

    啊,到时候上台就要被吃掉吗?冰心渐渐开始完全相信自己真的会被吃掉。她开始四下环顾,想找空间趁机逃跑,不过她很快发现,左右都站着准备上台的人。

    好吧,看来凶多吉少了。冰心第一次开始害怕起来,问野土:“被吃的话,会疼吗?”

    野土本来已经被吓得僵成一小团,听到冰心过来问他,立刻原地跳起来,胡言乱语:“别吃我!”

    冰心本来也紧张的,看他这样子,反而扑哧笑了。这个人在球场上不是很神气吗,怎么这时候这么草包呢?不过她还是很想知道究竟疼不疼,而且,主要的是,要找一个人讲讲话,那样能缓解紧张,于是重复刚才的话:“被吃的话,会疼吗?”

    “别问了!”野土这次听清了问题,结果更神经了,直接捂进耳朵。

    “哎,我猜我父母也教唆了这件事!”冰心难过起来,“他们一定是不想要我了。”

    就在说话的间隙,刚才站在两边的大人开始上台,开始敲起乐器来,不过没有鼓声。

    青老师阴郁的头颅从一旁探过来,他总感觉冰心会随时消失掉,但究竟为什么,而且怎么实现,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他就是有这种可怕的猜测。不过眼下看来无事发生,于是他收回目光,又沉浸在他那空空荡荡的、以至于敲起来叮咚作响的呆脑壳中。

    乐器的声音就像是不详的号角。冰心的大脑也开始混乱起来。各种可怕的念头开始浮现。在惊慌面前,人人平等。

    “冰心,你真的在这里,我们来救你了!”熟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冰心过去,发现直木、俊海和兰猪三个人的头从横幅下头冒出来,不,是从舞台的下方冒出来的,还背着书包,脸、头发、衣服上全是灰——是这样的,他们被两个警察赶走后,并没有拿书,而是继续找冰心,最后发现只有幕后没有去找,于是摸到台子旁,钻到底下,因为个子很矮,所以没有人发现。他们就这样一路爬到幕后来的。

    “台子底下的空间有点小,”兰猪摸着背,上面被一些凸起物划了不少伤痕。然后他傻笑着对冰心说:“都是为了你哦!”

    “爬一千遍都愿意!”俊海说。

    “就像是老鼠一样!”直木故意腔调这个词语,显然他对于几天前经常被人叫老鼠记恨在心。

    “哦,我太开心了!”冰心由衷地说,不过她很快哀伤起来,说:“但是如果我就这样走了,该让哪个女孩来让神吃呢?”

    大家听了后,都觉得这是相当愚蠢的话,因为无论谁吃,都不能让冰心被吃掉才对啊!

    “你说的有道理!”直木突然肯定了冰心的话,“所以,你要留在这里,等着被吃掉吗?”

    “我想是的,还能怎么样呢?”冰心沮丧地承认。说来挺奇怪的,大家听到后都不怎么可怕。大概是因为气氛似乎显得十分悲壮,以至于如果哭哭啼啼,就像个懦夫了。

    “哎,如果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了!毕竟他们选了你!”直木痛苦地讥讽道,“你死后,我会叫你,‘为其余女孩献身的女性斗士’,而且就跟课本上其他无所谓的概念一样,过了脑子就忘记了!”他这么说显然是撒谎,因为直木从来不会遗忘,他天生如此。而且,他这样突然恶狠狠的样子,吓坏了其余朋友。

    俊海和兰猪灰头土脸地看着冰心,一脸的无可奈何,也许大家没见过,但是无奈到极致几乎就和悲伤一样,但比悲伤要扭曲。大概此时,大家就是这样扭曲的悲伤着。

    直木看着身边哭哭啼啼的野土,突然心烦意乱,故意撞了他一下,说:“滚开!”然后盯着父亲的扉页,停了一会儿,动手扯起来。他的动作那么狂暴,吓坏了周围的人,以至于一开始没有人阻止。

    “那不过是没用的东西!”直木冰冷地说着,手上不停,“父亲一点也不在乎这东西,只是大家以为他在乎,但我知道他不在乎,我跟他一样。”

    冰心开始生气起来,因为她觉得直木开始失态了,那样子真够丑陋的。于是制止道:“够了,直木!”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直木不能够哄自己开心呢?为什么还要惹自己生气呢?在悲伤中死去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直木想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她死死盯着自己的双脚,感到莫大的委屈。

    不过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不,是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是,还是有一种声音的,一种诡异的、低鸣的耳语声,表述起来大概是“呜溜呜溜呜溜”,就像人透过小洞在说话。声音太微弱,但又大到足够让每个人都听到,声音就像在人的头皮上跳舞,有够瘆人的。

    难道大家都消失了?冰心本来不愿意抬头的,但最终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她抬起头,发现被撕烂的扉页后头,是一扇铁窗,但是窗户的右下角漏着洞,声音就是从哪个洞里发出来的。哪个洞周围蔓延出裂纹来,裂纹绕着窗户一整圈,似乎只要使劲一推,铁窗就会剥落下来。

    不,这个念头简直想都不敢想,这个念头大逆不道,诞生的这个念头,一定会毁灭自己的人生。因为,火车外的世界是禁忌的空间,禁忌的黑色,无法触摸、不能触摸的禁区,就和居民区后头的禁林一样,拿电网层层包围。但凡踏进一步,就会被国安局关进地狱一样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能出来。所以是毁灭。它是毁灭的象征。一定是这样的。

    那个洞实在太过神秘,吸引了冰心的全部视线,所以竟然没有发现直木他们也都在旁边,和自己带着同样的想法,并且都一时间完全忽略了其他人。

    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这是神的祝福,还是魔鬼的邀请?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大概也就两三秒的样子,但是每个人都感觉思考了非常漫长的时间,最后,是保守的兰猪先开的口:“赶……赶紧把那张纸贴上去,这不是我们干的!”

    而野土则,已经丧失了思考,可笑地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震惊地瞪着直木一个人。

    冰心也看向直木,发现直木脸上的肌肉微妙地抽搐着,双眼死死看着那个洞,眼神,没错,那是无比渴求的、渴望探知的眼神。

    “别这样,直木!”她赶紧用手捂住那个洞。

    “你说,俊海,外面有恶魔吗,还是神明?”直木没有一点恐惧,眼前有一个可以逃离火车的机会,若让他放弃,只有死了才能结束。

    俊海虽然十分不情愿出去,不过直木是他的好朋友,如果遇到危险了,他希望能和直木一起面对,所以只是说:“看你的了,我都可以。”

    兰猪几乎要尖叫了,当然,他没有忘记他们三个人是如何偷偷溜进来的。所以声音很小。“这不行,我不会允许的!你也许会毁了这辆火车!”兰猪这一次出奇地强硬,站到冰心一边,坚决地宣布立场。

    直木感到了头疼,说:“兰猪,我记得你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你是不能阻止我的。再说了,我只是看一眼的。”

    “只是看一眼?”冰心重复着直木的话,显然她不相信。

    “也许再多看上一眼?”直木谄媚地笑着说,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不必要这样子,他还怪罪冰心如此轻易地决定自己的死亡,于是冰冷起来,嘲笑道:“反正你也快被吃掉了,我猜我做什么你也管不了,你也不知道,就算我永远离开火车,到新的世界去,你也不知道,因为死了。死了代表一切都结束了。”

    俊海站在冰心和直木中间,意识到自己必须站出来说话。他其实也没有太好的主意,只是一种尝试。“为什么我们不试着暂时离开一阵呢?”在你掉进大怪物的嘴里之前,“冰心你比直木谨慎、懂事的多,可以在一旁防止他捅出什么大漏子。正如直木说的,就看一眼。”

    外面的音乐越来越响了,大概再过十分钟,鼓声就会响起,鼓声响起的时候,冰心必须回来。野土和冰心告诉了直木他们,这事刚才的人员告知他们的事情。

    随时随地,就会有外人来到幕后,看到眼前这一幕,到时候所有人都完了,但是大家一点也不恐惧,真的没有一点恐惧,也没有紧迫感。反正冰心马上就要被喂掉了,大家都这么想,那么这个世界真是残酷,残酷到即便活着也觉得是一件不怎么乐意的事情呢!所以那份从容真是超乎想象。

    直木和冰心虽然都生彼此的气,但是在俊海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决定把窗户撬开——窗户很冷,就像冰块一样,而且上面有很多粗糙的磨砂的表面。

    试了几种方法,他们还是决定用“推”,这一过程比想象中的要简单许多,只是推,然后窗户就十分轻易地剥夺下来,不过因为惯性太大,而且还有突如其来的风压,所以差点飞了出去,飞出火车外。不过显然没有。

    野土把自己带来的《十神》的扉页撕下来,递给他们。“到时候你们可以用它来代替。”说的没错,反正每一张扉页都长得一样。

    “我可以理解你也加入我们一伙了吗?”俊海问。

    “不是,只是这是小孩子之间的帮助,小孩子才不让大人的事情打扰到。”野土说。

    “你要跟来吗?”直木问,不过只是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很大的热心肠。

    “不了,我不敢。”

    “我来!”兰猪出乎大家意料,也要出去。

    直木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是巨大的冷风,还有看不清楚的、转瞬即逝掠过的奇怪暗影。他不会再去观察,这纯粹是浪费时间。他要亲自出去,亲自跑到那狂风和暗影中去体会。所以他迈了出去,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冰心、俊海和兰猪肯定紧随其后。

    三个小孩一个个从窗户外消失到黑暗中后,野土把铁窗的碎片藏到舞台地下,然后把自己的扉页先贴上去,出于一个即将赴死的人的无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