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果之草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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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怪胎

    听说这个世界,就是一列火车,藏在鸡蛋壳里,不断行驶、不会停止的火车。这个火车一共有五节车厢,只有获得新的身份证,才能进入下一节。这个规则,凡是在列车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并且,获得新的身份证,是无数人最原始的渴望。可以说,人们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取得那个东西。身份证分为:猿级、人级、灵级、圣级、神级。越往后越卑贱,越往上越高贵。人们都这样想的。至于神级,已经几百年没有更换的消息了。

    人生下来,就要被教育的。直木也不例外,开学的第一天,母亲告诉直木,要好好做人。直木有点紧张。母亲一定看出了直木的紧张,于是说,微微笑就好。直木于是微微笑。直木笑起来真好看,露出两个圆润的酒窝,真的很可爱。

    “你就像个开心果。”大家见了,都这么说。直木对于这样的评价很开心,因为说明大家喜欢自己。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在床铺上坐着,中间坐着老师,和日常生活也没有什么区别。毕竟火车就这么窄,中间的过道,成年人侧着身子才能过。而且没有窗户,或者说,有窗户,不过都拿焊枪焊住了,所以空气实在有够闷的,还有许多奇怪的味道——汗味、皮癣味,还有诸多不愿提及的味道。不过这节车厢是猿级,大家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直木在左侧的床铺下座——床铺为上下三人床。他看着周围的人,都和他一样是小孩。

    老师走出来,后来大家都叫他青老师,于是直木也叫他青老师。他教导的学问统称“猿学”,大概是因为学问通俗易懂,又或者是没人愿意做老师,所以,总而言之,只有一个老师。

    青老师戴着又黑又大的皮手套,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光那张脸就叫人肠胃疼痛。直木本来以为只有他这么想,结果右边的一个同学低着声音嘟囔:“哎呀,饭就不该吃太多,反胃起来更难受了!”

    直木欣喜地看过去。那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小男孩,和自己不一样。直木和他的名字一样,身子像木头一样又干又瘦。母亲经常哀叹自己没有把孩子养好,直木对此也暗自惭愧。营养究竟跑到哪里了呢,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小男孩看到直木的微笑,也报以微笑。他觉得直木的神态总有一种遥远的观察的距离感,这种感觉很帅气。第一次见面,这个小男孩就对直木产生了崇拜感。

    就在这时,青老师注意到那两个小孩,故意提高音量,说:“开学第一天,希望大家都专心听我讲话,因为下面将提及赐予我们生命、生活和幸福的伟大概念,伟大的存在——十神!”

    十神?在座的孩子们都挺直腰杆,表情肃穆起来,即便是最调皮的也紧紧抿着嘴,颤抖地盯着老师看。不过显然,直木比最调皮地孩子还调皮,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十神有什么好讲的。那不过是吃饭前,父母必须走的一道流程。直木从小就对流程这种东西非常反感,因为流程带不给他任何实质上的帮助——最起码,他这么认为——他之所以做,只是因为不做的话,会给他惩罚,但,依然没有任何帮助。为什么要对流程产生敬畏呢?这就好像为了防止人们离开一个地方,于是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圈里的人就对那个圈产生了敬畏感,甚至出圈者十恶不赦,要被流放被处决了。这太不公平了——直木忍不住想,为什么那个圈不画的再大些呢,腿脚都伸不利索呢!

    说真的,直木这样想真不像个小孩,但直木从小记忆过人,实际上,他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从当时的感官体验,到心理活动,再到现实中的事态发展,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好比一个无限的图书馆,每一个事件,都单独是一本书,可以随随便便抽取出来复读的。

    所以他的言谈举止,总是组合所见所闻的各种人、各种思想,有时候几乎可以说是复刻了,外人看起来,总感觉似曾相识,或者感受不同于这个年龄段的违和感。这一点,在之后的描述中将越发明显。

    总之,直木打了个哈欠,继续听青老师讲话。

    “十神无情,十神博爱,十神的行为凡人无法理解,但会在末日在复活中带人启迪,获得无限的平和和幸福。”

    青老师要求大家重复上面的话,大家重复了。直木对着嘴型,偷偷瞄着右边的胖小孩,发现他低着头,快要睡着了。真像头猪噢!直木偷偷笑着,没有嘲笑的意思,直木觉得猪倒怪可爱的。

    后面的话,直木一概没有听了。因为他转向后方,结果看到一个留着长发的、乖巧又洁净的小女孩就在自己背后坐着,脆生生地念诵着老师的话。

    直木发愣了一阵,而后才意识到应该回头了,因为显然大家都在盯着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青老师已经走到直木面前,让直木站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严厉地说。

    “直……直木!”

    “直木,现在你给我站到最后一排面壁思过,下课后告诉我,你想明白了什么!”

    直木不敢看小女孩的眼睛,因为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这简直太丢人了。关于母亲的话,他没有做到。不过他想到了第二句话,于是微微笑起来。这让青老师更生气了,因为他觉得直木在嘲讽自己。不过小胖子,还有那个小女孩,一个觉得直木好帅气,一个觉得直木真奇怪。

    解下来,就到了自我介绍的时间。

    小胖子讲起话来,总好像因为紧张而快要窒息似的,喘气的声音又粗又大,而且,似乎为了显得自己语言富有逻辑,总是讲一句后,在后头加上一个词“然后”,但前后根本没有这样的关系。结果大家全没记住他讲的东西,而是满脑子的“然后”,“然后”。不过直木倒是记住了,小胖子叫“兰猪”。

    到了女孩,说实在的,她是全班里最自然大方的一个,吐字清晰,讲话流畅,而且目光正直地看着前方,就好像在对人群讲话。直木很喜欢观察人的反应,比如,青老师显然十分赏识她。之后的事情也有所印证,青老师任命这个小女孩为班长。噢,对了,小女孩叫“冰心”。

    “唔,冰心。”直木暗自念叨这两个字。这种反应说起来真够神奇的,我相信大家都有所体验——那就是,第一次见到某个人后,就感觉有一道雷霆从头盖骨劈下来,贯穿全身。那种麻感会让人上瘾,而且具有独特性。除了那个人,你很难再在别人身上找到。也许这叫爱情,说真的,我还没搞明白那东西,因为我更愿意认为,那是上帝为了繁衍他的玩物而创造的奖励,是挂在驴头前的萝卜。试问,谁愿意做驴呢?不过直木愿意在糊涂中被它捕获,事实上,这一过程一点也不困难。因为爱意有自己的意志,它会自己溢出表面。当然,直木没有这么明确的思考,他只是在迷迷糊糊中发愣,以至于青老师让直木自我介绍时,他一直不出声,就像个呆瓜。

    “直木?”

    大家开始对直木窃窃私语,直木看得出,大家觉得自己像个怪胎。

    “我叫直木,笔直的直,松木的木,不过我认为名字究竟是什么含义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意思,它更像是一种编号,比如,隔壁监狱的靠窗的大人,胸前写着编号003。那就是他的新名字,如果他改叫004,那么只要记住,也就是一件无关紧要耳朵事情。不过既然父母决定了我的编号是‘直木’,那么你们叫我‘直木’,也是可以的,因为这样最方便——再去争论一个新的编号实在麻烦,不是吗?”

    直木能看得出来,在座的大家没有一个人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且都坐立不安起来,因为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太笨蛋,从而听不懂,还是直木太疯狂了,以至于别人无法理解。

    青老师忍不住质问直木:“每一个名字都承载了别人的祝福的意志,怎么会是无足轻重的事情——这些歪理邪说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一个人想的,老师。”

    学生中一个突然叫道:“怪胎!”这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开始认为直木就是个怪胎。

    青老师紧迫地咳嗽一声。“直木,今后不能再那样想了!”

    “好的。”直木答复,不过他还不理解为什么不能那样想,所以认为自己在撒谎,于是坦率地说:“不过,老师,这是在撒谎。”

    老师被他的怪异举止逗笑了,但想起自己的立场,于是立刻严肃又尖刻地报以颜色:“你今后想干什么,听了你刚才的怪异发言后,我很想了解。”

    “我想吃苹果,神的苹果。”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几乎都想笑,被他狂妄、毫无依据的想象气的发笑。“神的苹果”,那是在火车的终极尽头,第五列车厢里的禁果,是供十位神明品尝的圣物。苹果的残骸,从车厢流出来,是残余的果肉,供神明的圣徒食用。圣徒吃完后的残余,也就是苹果皮,传到下一车厢,也就是灵徒使用。最后的苹果核,让人徒食用。即便是苹果核,根本无法下咽的、已经腐烂的苹果核,也在车厢中流传,天价拍卖给富翁,正常人吃的,不过是搀杂了泥土之类的东西。而这个举止怪异、发呆发傻的小男孩,张口就想吃苹果。他以为自己是谁呢?谁赋予他的骄傲呢?

    大家笑完后,都有些冰冷地、厌恶地看着直木。不过兰猪更加坚信直木的帅气,而冰心,彻底对直木产生了好奇。

    青老师确认四下没有国安局的人在后,微微松了口气,毕竟国安局是狼狗一样敏锐、难缠的存在,若叫他们听见了,不定又往什么危险的方面去想。总之,眼下要把这个危险的局面稳定住。

    “够了,无知者无畏,教育之所以是教育,就是让无知变有知,无畏变有畏。你该庆幸你有机会来到这里,直木,今后我会好好管教你的!”青老师讲完,发现直木正在盯着天花板的蜘蛛看,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一个怪胎,尽管这个词汇有些粗俗,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