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此刻正伸出手来对着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此人皮肤黝黑，头发根根直立，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谈吐之间不乏流露出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

    “合同怎么签？如果KPI达不到怎么办？毕竟是沈大介绍的，我特意跑到H市来可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在经过了长达半个下午的谈话，我的内心已没有了任何的耐心并随之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他话里话外的潜台词我听的很明白，无非就是希望我做出保证，关于KPI若是达不到就退全款。

    而他刚刚的这句是看在沈总的面子才专程跑到H市来见我，我就更加不开心了。

    我很想告诉他：你来H市是因为我的公司是这个行业里做的最好的独角兽企业。况且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沈总介绍，作为公司第一负责人的我又怎么可能会亲自见你呢？这句话明明应该是我说的才对。

    但秉着一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表面上我仍然是面带微笑的一边点头一边看着他。

    “张总，特别感谢你对我和团队的信任，对于KPI能否达到这个问题，我认为首先要商讨出所谓的KPI到底是什么，换句话讲，就是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因为目前聊下来，你什么都想要，当然这没问题，但却不够聚焦，商场如战场，对于兵力有限的前提下更应该聚焦在一个战场才对。我并不是在说价格的问题，但这个价格确实已经贴地飞行了。”

    其实真正能合作签合同的人，相互之间打个照面便能彼此明白。反之，像这位张总，连最基本的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这类人我是不想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的。

    以及，另外的一个人。

    那个与张总一同来的，叫什么什么总？这年头，大家全都是总了。

    这人此刻正不断的在我的办公室内拍照，这拍一下，那拍一下。一会儿给我办公桌上的音响拍个照，一会儿又跟墙壁上摆放的一排收藏品合个影。

    这老哥们儿到底是想要发多少条朋友圈？没见过这么帅的办公室对不对？

    也对，毕竟他们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开始不断的感慨，好年轻，怎么会这么年轻，我本以为你应该是...

    我很好奇，我应该是什么样？

    在进到我的办公室后，他们随之又发出另一阵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办公司就是这样，真是今非昔比咯，想当年我们...

    两位老前辈，两位杰出企业家，我这做晚辈的是不是还应该给你们举个躬？

    但话既然说到此处，其实那时的我确实很年轻，但却也没有那么年轻了。

    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在参考了那些曾伴随着我长大的网络小说和漫画后，我得出了关于年轻的结论。那便是要在15岁出道，18岁证道，20岁成神。然后就是等着作者大笔一挥，写出一句十年后，此人成为了江湖上的传说之类的话。

    而我呢，那时刚刚过了25岁的生日。在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日记里写道，神力已渐渐消失，自此好好做个凡人。

    但话又说回来，在外人眼里，我这个年龄却是真的非常年轻。

    当然，他们对于年轻的定义和那些网络小说和漫画并无什么本质区别，那便是因为我是一家独角兽企业的创始人所以年轻。

    按照他们的这个思维推测，若是我一无所有，那便会被安上另一套说辞，已经25岁的人了，还要再努努力。

    但往往我听到更多的话是类似这种：不错嘛小伙子，在这个年龄能有这样一段经历，实属不易，等你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物。

    通常对待这类人，我都会表面微笑点头，内心实则闪过一段话，老傻子，会不会讲话？我的成就怎么就如此轻易的被你压缩成一段实属不易的经历了？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我一面微笑的听着张总发表长篇大论，一面用余光看着在我办公室里跳来跳去的什么什么总。体内一股洪荒之力终于在此刻爆发了，我猛地站了起来！

    “二位！我要去个洗手间，你们要一起嘛？”

    “等你。”

    “好吧，等我，小周，请你给二位老总拿一些我们在韩国刚发回来的产品吧。”

    我给了身旁的助理一个眼神，后者无奈的像我撇了撇嘴，随后起身到办公室外的桌子上，从一堆产品中抽出了一个印的花花绿绿的小盒子。

    “这是我们和韩国厂家合作的这个，这个...”

    “黄蛋卷。”小周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没错，黄蛋卷，你们尝尝！”说罢我便走出了办公室，并在心里想着黄蛋卷是个什么东西。

    我真的去厕所了吗？怎么可能！我是跑到了天台去抽烟，并且一面抽烟，一面发着呆。

    肉身虽是在这里，可思绪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我到底去了哪里？我使劲儿的摇了摇头，试图让思绪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其实，能开这家公司并在行业做出知名度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虽然被圈中好友称为问题解决高手，但这在我看来却是有利有弊的。

    利是因为这确实有助于我的生意发展，但弊端就是我的生活逐渐开始变得没有边界。

    最初是工作上的事情，项目怎么谈判，方案怎么制定，漏洞如何补救。紧接着变成了业内大哥大姐们的私事。到了最后，我已无法找到工作与生活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而我当时的女朋友趁机也离开了我，并且在离开的时候对我说，如果下一任女朋友告诉你她需要陪伴，请一定不要首先帮助她分析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心理，紧接着就是甩出来三个方案，最后告诉她若是结果没有达到预期，应该如何面对。

    说完这些后，她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留恋我，而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在我脸上挥出一个大巴掌。

    正当我准备用即将熄灭的烟屁股点燃另一根香烟的时候，语音电话响了起来。

    “哥，还没回来呢？”

    “说事儿。”

    “让人家等这么久不太好吧！”

    “让你拿个蛋黄酥你都撇嘴，现在倒装起来了？”

    “哥，不是蛋黄酥，是黄蛋卷！还有，你快回来吧，我看他俩好像有点儿等得不耐烦了。”

    “哎呀，回回回。”我愤怒的将刚点好的烟怼在了铁皮垃圾桶上，随后又再一次回到了办公室。

    “二位，考虑的怎么样了？”我看着他俩露出了一个亲切的微笑。

    “这样吧，小陈，你让团队再出一个方案，今天咱们第一次见面，关于细节的东西着实少了些，我们下次见面再讨论一下具体落地方法吧！”张总一脸的正经，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一样。

    我听后心里不由冷笑了一声，老小子，做无偿培训也要分人的！但脸上却面不改色的说：“行，行啊，张总，这个好说，就是今儿晚一点我还有个会议，要不您看？”

    “好，那就先这样。”

    说罢我们的张总便站起了身，象征性的和我握了个手，什么什么总这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慈爱的看着我，仿佛在看他儿子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声的说了句小伙子好好干。

    真是日了狗，在这两位爷走后，我面目表情的看着一旁的小周并问了句现在几点了。

    “8点了哥，一会儿真的有会吗？今儿我晚上要陪女朋友。”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拿包，走！”

    伴随着小周那挤在一起的哭脸儿，我们二人此刻已是到了AK俱乐部的路边。

    说是俱乐部，不过只是H市一家KTV，但因老板在装修与营销上均花费了一些功夫，这里便逐渐成为了网红和小明星经常出入的场所，其消费自然也是整个H市数一数二的。

    门童在看到我们的车后，极为熟练的招呼我们停在了门口的停车位上，而旁边的一辆X5却被指挥开到了后巷里的地下停车库内。

    “今晚见谁啊？”小周一面将钥匙递给门童，一面问我。

    “沈总下午时给我发信息，说他刚从国外回来。要见我一面。”我点起了根烟，抽了两口后随即丢在了一旁。

    “什么事？”

    “不知道。”

    倒不是敷衍小周，是我的确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情。沈总的全名叫沈正，便是介绍刚刚那两位老大哥来我公司谈生意的人，江湖人称沈大。

    被称作沈大并不是因为他很老，相反他非常的年轻不过才40出头。但经历却颇为传奇，年纪轻轻手里便握着两家上市企业，其妻子的红色背景也为他的成功更徒增一份神秘色彩。

    我们二人相识于一位超级网红的生日派对上，这位网红当时在圈内也可谓是如日中天。最初只不过是一个小平台的娱乐主播，但凭借着超高的情商及不俗的相貌，短时间内便笼络了一票愿意为她卖房子的大哥们。

    通过这样的方式她在短时间内实现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而后便转型电商带货，进平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平台几位股东之一给睡了。此后整个平台的流量全都倒在了她的身上，她随即成为了该平台的带货一姐。

    靠着稳准狠的手段，该主播一年之内拿下了多项记录。只不过后来因为得罪了一位京圈大佬的老婆，被相关部门给直接拿下了。具体因为何事，在此，我就不多做描述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和沈正就相识于那场生日派对之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那之后，沈正又邀请我参加了几次性质差不多的聚会，而我为了混进他的圈子，为此也做了大量的功课并交了一定的学费。

    毕竟，大家都是为了生意。埋头种地的同时，也要学会抬头看天。

    “沈哥，别来无恙，你好！”

    诺大的包房内除了沈正，还有两个年轻女性，三人正在打着台球。

    “小羽，来，快坐，多久没见了！又帅了！”沈正将台球杆放在了一旁，迎面朝我走了过来，我们随即也都坐在了沙发上。

    屏幕里正放着张国荣的千千阙歌，我一面听歌一面和沈正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寒暄。这时，沈正将手伸到了其中一个女人面前，只见那个女人将一个精致的小袋子放在了他的手上。

    “送你个礼物。”沈正将小袋子递给了我。

    袋子里面是一颗黑白色的天珠，这天珠的样式我虽不懂，但从表面的质感来看，这应该是一枚千年至纯。

    “这难道就是纯纯？”我故意表情夸张的看向沈正。

    “你小子，跟我还演上了。”

    “可是哥你不就是去非洲摄影了吗？这天珠是？”

    “从非洲回来后，到云南那边办了点事情，这颗天珠是在香格里拉的一位师父送的。”

    沈正的话让我的内心有着些许的震惊，对于这种有明确来源的天珠，其实从某种意义讲便是无价的，像这种宝贝沈正为何要如此大方的送我？

    我当然也可以装傻就此收下，可是在这之后不仅兄弟不用做了，估计连圈子我也不用再混了。

    虽然嘴上以兄弟相称，可在这生意场上，又哪里会有真正的朋友？老话说得好，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残酷的现实教给人们的从来不是友谊的难能可贵，而是利用与被利用之间的因果关系。

    “听哥这么一说，我的确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能量。”我闭起眼装模作样的乱说话。

    “哥，沈总，喝酒。”

    正当我在脑海中思索着该如何回应沈正的时候，小周很识相的跑过来为我们两人倒酒趁机拖延了一下时间，这小子平日里呆头呆脑，关键时刻到总是能起到作用。

    虽然他这个行为没法真正的拖延多少时间，可却是向沈正传递出了一个信号，沈正毕竟也是老江湖，于是便不再说话，他准备给我时间思考。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彼此都省心省力。

    许久过后，我决定保守出招，于是我向身旁的沈正问道：“这次回H市准备待多久？”

    “事情办完就走。”

    “刚回国也不去陪嫂子，她也不管管你？”

    “她呀，哈哈哈。”

    “这么说嫂子不在国内？准是带你女儿出去玩了。”

    “不错，她俩前些日子倒是回加拿大了。”

    看样子不是他老婆，也不是他女儿，那会是因为什么事情呢？一边想着我一边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大声的说：“看来我在哥心中的地位可真是不低呀，小弟好生感动。”

    沈正这时也拿起了酒杯，但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他随即说：“最近忙不忙？陪哥去趟陕西怎么样？”

    这句问话就很有意思了，最近忙不忙，其实是要理解为最近不要忙！但为何是去陕西？

    “西安？”

    “附近。”

    看样子不答应他，他是什么都不会讲的。

    如此，我便又陷入了沉默。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此重礼定不是什么容易之事，若是最后办不到，那后果可是直接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若是不答应，沈正那两家上市企业全年的线上业务不就相当于泡汤了？没错，这才是让我陷入矛盾的真正原因，而非这颗天珠。

    盯着这项业务的人都是个儿顶个儿的背景强劲，毕竟，这可不是几十万几百万的单子，而是单服务费就是一年千万打底，还不算销售利润的佣金。

    此刻，我非常想再更深入的问一问沈正关于去陕西要做的事情，可是却没有办法再开口。这就好比在古玩市场买货议价，你可以不接受老板给出的价格，你也可以还出你认为合理的价格，但若你还出的价格被对方接受，那就必须要买下这件东西。

    若是不买，遇到脾气不好的老板定要打你一顿才算了事。毕竟人家漏了底价，你不买，他还怎么再卖？

    算了，管他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机会到眼前就要抓住。在经过短暂的心里斗争后，我决定答应沈正的提议，也因此我便问沈正到陕西具体要做什么。

    沈正听到后，也是明白，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就是我已经答应下他的提议，于是也便不再一口一口的抿着酒杯进行试探，而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那边有一场私人聚会，我想你陪我一同参加。”

    搞了半天原来是一场私人聚会，不过说到聚会，一个聚会你搞这么复杂干嘛？难不成是想趁此机会去泡某个女明星？想到沈正也是经常在媒体上抛头露面的人物，我便开始朝着这个方向去想。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嘴上决不能这样去问。

    “什么时候出发？”。

    “明晚，小羽，那我就先走了，晚一点的时候我会让助理将航班信息发给小周。”

    “这么急？那我送送你。”

    “不用。”

    “没事儿，你走了，我还在这里干嘛？”

    沈正在上车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他终是没有再开口。与他同行的其中一个女人坐到了驾驶位，他们一行三人便就此离开了AK俱乐部。

    “哥，让我看看从寺庙里来的天珠长什么样！”小周这时凑了过来。

    “喜欢你就先拿着戴吧。”我一把将袋子拍在了他的手里。

    “轻点呀，这可是无价之宝。”小周不禁大喊一声。

    “在我看来就是颗石头。”

    小周嫌弃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将天珠从袋子里倒了出来，并拿在手上仔细的端详，他不禁感叹道：“好美。”

    看着沈正那辆已消失在夜色之中的黑色幻影，我不禁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