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张川成对杨一寻和朝朝暮暮的表现非常失望,因为他们的表现显然像撞破了奸情,而非听到救命声好奇地进来查看。更过分的是,他们根本不容得张川成礼貌简洁的介绍女主是谁,就仓促地关上门退了出去,杨一寻匆匆地说了句:“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停下剪刀的林许许,看着镜中的张川成发出怪笑。
“男朋友啊?”
“并不是!!!”
“别动,完蛋,又剪错了。”林许许惊叫了一声。
张川成只好任人宰割,像秋葵,牛蛙,煎蛋,一切可以拟人化的食物,而林许许,是菜刀,红油,刚刚烧烫的平底锅,将张川成切开,洗净,翻转。
短发版的张川成非常不习惯,不习惯到——绝望。但林许许说,“你看,这样露出额头,人精神了好多。”
“确定吗?”镜中的张川成垂头丧气,没有刘海儿看起来毫无安全感,只是空空的额头似乎让他面目清楚,只是不大适合隐藏在人群中。
“是啊,简直可以说帅。”林许许凑近镜子与镜中的张川成对视,脸竟然微微哄了一下,转而变得明朗,像想起了什么,“几点了?”
“九点半。”
“完蛋,要迟到了!”两个人同时跃起。
在地铁口说再见的时候,林许许挠了挠张川成的短发,说,“好好工作吧,小子。”
“喂,我并不比你小啊。”
林许许并不做回应,转身灵巧地走开,再回头看一眼张川成,把头发从系好的围巾里拉出来:“晚上一起吃个饭啊,熊。”
嗯。张川成用力点头。太阳很暖壶,虽然正式的冬天已经来到。
在地铁上,张川成默默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和很多个第一次,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张川成再仔细想想自己的脑袋,觉得被充气充爆像是一种错觉,甚至不再恐惧。在早班的地铁上,找到那首忽然的歌。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找到真正的意义,大概连辞职这种动作都不用做,张川成想,更何况,发传单的位置就在林许许的工作地点。
虽然穿成熊有点丑。
喂?张川成,你的熊呢?
“昨天,我发传单的时候救了火,所以,熊被烧了。”大概这样的解释会换取一点同情分,毕竟张川成是见义勇为嘛。张川成详细描述昨日的情况时候,心里有三分小骄傲,只是减去了能够记住地形图的部分。
而暂时的领导——宣传部的国森先生,听完故事后,坐在办公桌前,紧锁眉头说:“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超人呢?你还狗熊救美了?”
同在办公室的小丑兄弟被这一幕逗笑。“不过昨天确实黄金街着火了。”他笑完补充了一下。
“笑什么笑,不好好发传单,去救什么火,多危险!更何况,这是损害公司财产。”国森先生瞪了他一眼,无心恋战,冲着小丑说:“你去看看还有什么可以用的。”
小丑走进道具室,拉出来一只鸡,只剩下她了。
“这也太难看了吧。”张川成喃喃自语道。
“难看?好看的不是被你烧了吗?”
为了防止国森先生大怒,张川成只好拖着鸡逃出办公室。
昨日的大风把整个城市的云都带走了,只留下蓝天和更冷冽的空气。中午,张川成买了三明治和矿泉水,坐在林许许楼下的广场长凳上吃午饭,旁边是那只奇怪的公鸡人偶。它浑身赤红,肥厚的臀部插满羽毛,鸡冠和脚则是明黄色,显得异常硕大,穿起来应该非常滑稽。
因为脚掌过大,走起路来必须抬得很高。呃……穿上之后……比想象中的滑稽多。
何况,张川成还要用翅膀,将传单分成单页,再塞给行色匆匆的路人。一只勤奋的鸡,竟然比熊更容易赢得好感,张川成惊喜地发现,因为今天,或许只是天气好些的缘故,收下传单的人变多了。
马路的斜对角,就是昨天失火的黄金街,如今被警戒线拉出来隔断,又迅速用巨大的横幅遮挡,完全看不出刚刚失过火,甚至昨天消防水龙头冲刷过的地面,都被大风和太阳的合力下甩干,不见水浇过的痕迹。
红灯的时候,张川成望向身后的写字楼大厦,想林许许就在其中的某一间,虽然他仍然不知道她做什么。
今天进行的格外顺利,中午休息时,张川成收到一张图片,来自林许许。镜头中从高空俯拍下来,一直红色的鸡站在斑马线上,望着天空发呆。
“是我。”张川成回,心中竟然有一丝甜蜜。
“真难看。”她看速回复,后面还有一个笑脸的标志。
哈哈,很是不留情面。
整个下午,张川成都是一只欢快笨拙的公鸡。
七点钟,整个城市像换了新的幕布,有了新模样,林许许欢快地从楼上下来,一刻没有停止对张川成嘲笑。以至于张川成提议去喝杯咖啡的时候,她跳开一米远,说:“敢穿着鸡去吗?”
“有什么不敢的。”张川成逞强,但想起自己肥厚的屁股和羽毛,就立刻感觉到了羞愧。
“别耍赖皮哦。”林许许笑了一下,拉起张川成的翅膀,“这样不热吗?”
“比熊稍微舒服一些。”
张川成和林许许并肩走进星巴克,想来,当年她和那个叫耀的也曾如此欢快。进店的时候店员大声招呼,然后看到宽大的张川成,发出“哇”的惊叹。张川成把鸡头摘下,整个脑袋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心跳如鼓声擂响,这超出张川成日常的体验,但他觉得无所谓。
一个不复存在的被充气的气球脑袋,到底需要记多少有意义的事情?如果竟然用来记当“鸡”和陪着林许许买咖啡,会不会被杨一寻骂愚蠢?
“双倍焦糖摩卡。”张川成和林许许同时发出声音,她稍微停顿了下,像被什么突然击中。
更何况,张川成后面还无耻地说:“加海盐最配了。”张川成想起被耀涂过的名字,有十毫克的报复快感,之后,一吨重的羞耻感迎面扑来,集合张川成从小到大依赖的自作聪明,甚至一年级迅速背过拼音表时的沾沾自喜全部呈现出来。
张川成看了一眼林许许,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她回头寻找张川成的目光,被躲开,张川成拥有了第四个秘密,希望她当这只是一个巧合,永远也不要知道。
“盐能激发焦糖的甜香,口感里就又多了一层,不过,张川成,你又让我吃了一惊。”林许许像喃喃自语。
“我瞎说的。”张川成想要搪塞过去,好在咖啡已经做好了,“我们坐外边吧,屋子里太闷了。”
一只鸡和林许许,在泛着黄色灯光的咖啡店外,看起来像奇怪的组合。户外开了暖炉,张川成和林许许交换座位,让她更靠近一些暖炉,林许许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
“张川成,你多大?”林许许突然问。
“二十五。”张川成对这个问题突然有点惊讶。
“比我大一点,可你很奇怪,有时候又像一个老年人,有时候又像一个孩子。”算是对张川成的评价吗?
林许许似乎有些怅然,又或者,她在物是人非的咖啡店,被这双倍的拿铁和海盐再度敲打了一下。
张川成沉默不语。
“其实你知道吗?这家咖啡店,我和他经常来。”她终于说大了正题,像兜了一个圈,最终又跑到了起跑线,“有一次,我在咖啡店的本子上写了东西,签了名字,很幼稚那种。”林许许像自嘲,轻轻笑了一下。
“我逼着他签名字,他签了,后来我知道,他又涂掉了,但我假装没看见。”她眼里有一些苦楚,但一闪即逝。
“我那会儿有些难过,又忽然觉得内心平静,因为我也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变成另外一种人了。”
张川成的手机在这个时候该死的响了起来,是杨一寻。张川成笨拙脱掉鸡翅膀,从兜里摸出手机,从脖子里塞出来接听:“喂。”
“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啊,死鬼。”杨一寻拿腔拿调地开玩笑。
“你管我……”张川成如此无力。
“天哪,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要摆脱我啊。”杨一寻继续捏着鼻子说话。
“你别闹了,杨一寻,有什么事?”张川成的尴尬已经燃烧到了整个鸡外套,再看向林许许由阴转晴的坏笑,真想立刻把杨一寻从电话里揪出来,再用鸡爪子踩死。
“没什么,约下你的时间,周日,来我家里吃饭,她做。我一个人太孤单,你必须出席,对了,还有你哪个同居的女朋友。”
“并不是。”张川成连忙解释,可又觉得太长。
“那你先确定好时间,周日晚上来我家,哦,不,是你家。”杨一寻连声说。
“好好好。”挂了电话,正好迎上林许许似笑非笑的目光。
“男朋友?”她憋住笑问。
“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不是,是好朋友。”张川成慌乱得鸡毛乱颤。
“怕什么啊,我又不是情敌。”林许许终于还是笑了出来,似乎为了保险,又加了一句。
“呃……”张川成蹩脚的表达能力,总是无法派上用场。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她拍了拍张川成的肩膀,算是解围,目光转向张川成的手机界面上,“你还玩微博啊?张川成。”又好奇的凑过去看,“你还就叫张川成啊。”
“我不大懂,刚刚注册。”
“我帮你吧,笨死了。”她拿过手机,大概又觉得自作主张,“可以吗?”
“求之不得。”谢谢成语,算是一种简练恳切的回答吧,张川成想。
“星座。”
“金牛座。”
“年龄……二十五岁。”
“恋爱状况?”她边打字边问。
“单身。”
“噗,是异地恋吗?”林许许还是笑了出来。
“是是是……”
“哈哈哈,好。”
她抬起头,眼睛明亮有力,看着张川成:“不过说起来,张川成,我们还真是没有好好做自我介绍呢。”
“是啊。”
“为什么,我们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没有知道彼此到底是谁呢?”林许许问。
“大概因为……我们还不是那种人吧。”张川成这样的回答,觉得,这是有史以来最棒的回答。
张川成隐去他的秘密,但不影响,他们第一次正式地介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