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时间里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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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中午十一点,张川成才拉开房间的窗帘,冬日的阳光才缓慢的照进来,像蓄谋已久。

    房间很熟悉,又极其陌生。大概状况,可以想象那种昨夜宿醉,早晨起来环顾四周的感觉。张川成对于清理记忆并不陌生,这七年来他早已习惯。

    坐在床边发呆五分钟,看着阳光下灰尘在从容旋转飘荡,再去给朝朝暮暮换水喂食处理猫砂。外面的雪在阳光下闪着,风时不时会挑拨一次它们,带着些许的雪花去游荡。

    于张川成而言,每天都是与这个世界初次见面,却不用说请多关照之类的话。朝朝暮暮是一只比较佛系的猫咪,总爱一个人望着玻璃外面的世界发呆,似乎每天心里都装着自己的心事。它似乎也不用去适应张川成,只要每天的水干净,饿了有猫粮,排泄的地方足够干净卫生,定期能够从杨一寻那里得到一些零食罐头就足够了。

    每周二,是每周固定的休息日子。张川成会去买生活的必需品,除了水,大部分都可以从便利店解决。因为每天吃到的食物都是新的,所以也无需把重点放在吃喝上面。

    洗手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便利贴,各种颜色,字体大小不同。身高,体重,姓名,血型,工作地点,大概性的勾勒出张川成的身份信息。

    默记一遍,就可以滚瓜烂熟,然后恢复如初。包括坦然的处理脸上的表情,试着发出声音,你好之类的话语,点头微笑。

    镜子中的张川成表情淡然,似乎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单眼皮,皮肤白皙,鼻子不算很挺拔,但五官算比较精致秀气。按照提示,年龄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八,在杏花公园做景点摄影师……

    等待水龙头出热水的时间,张川成就可以把便利贴上的所有信息记住,然后是洗发水的香味,洗净擦干,一切恢复如初,像一个温和看不出破绽的年轻人,街上大多数人都无法看出破绽,除非你细心观察。

    更早一些,本时一生告诉他,不会丧失基本的语言能力、常识、对世界的基本判断,因为张川成保存它们的地方和常人无异。

    他戴眼镜,眼角有皱纹,右侧脸颊有一颗痣。他看着张川成:“但是你负责短时间记忆的部分,和我们不大一样。”

    本时医生的话,终于解决了这么多年来的疑问,这个疑问必须保持神秘,也必须让张川成保持着沉默。

    面对张川成,本时医生尽量保持着医者的从容,或许他已经抑制不住发现世界上为数不多病例的兴奋,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他还是蛮克制的,但大多数的表情都被本时医生的口罩遮挡住。

    “主要是缺少案列参考,并且,对于大脑这个器官而言我们人类知之甚少,这种病症带来的困扰,大概是突然情绪的崩溃和激发,就好比,你的记忆就是一个不断进气的气球。”

    “但是会对你的情绪有更多的困扰,表现大概为突然地大哭大笑,毫无预兆。”为了慎重起见,本时医生沉吟后说道。

    到张川成二十岁之前,他的情绪失控一共十三次,公交车上面三次,电影院一次,学校食堂一次,家中八次。这都说明他是一名宅男。

    所以张川成从小的表现就相当的奇怪,但也习以为常。只要是见过的都记得,并且是不管需不需要都会记得。

    甚至,可以把某一些时刻的事情放大了细节来说,在和别人街上聊天,就能够记住来往车辆的车牌号码,当天的天气,回家路上擦肩而过的女生容貌,以及她手中手机的型号或者她身上的香水味。

    更简洁点说,张川成十八岁后的情绪异常开始频繁出现,似乎大脑的某一个闸口被打开,会猛然的陷入某种情绪,大笑,或者泪流不止。

    第一次痛哭不止,十八岁。让整个食堂的人都无比的惊恐和好奇。那时候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在食堂用餐包括老师。张川成也在吃着口中的食物,事发突然,眼眶的眼泪夺眶而出,随后就是嚎啕大哭,声音响彻整个饭堂,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那一刻饭堂无比的安静,只有短暂时间里张川成的哭泣声。

    三岁前张川成不会说话,唯一能够与它交流的是一只叫小白的小白狗,直到后来误吞食了老鼠药,可它分明是不饿的,大概是因为好玩的缘故。当晚它痛苦万分,身体无法站立,眼神依旧想要集中起来看着谁,但又力不从心的样子。大概是不想要待在院子里缘故,它费劲了力气走出去,自此再也没有回家。

    等到张川成长大一些,会整句整句说话的时候,他会经常询问妈妈,小白去哪里了?

    妈妈很惊讶与他还记得那只小狗,说,他可能贪玩,跑出去了,只是再也没有回来而已。

    张川成知道它死了,只是不想死在家里。

    想到妈妈回复后,他抱着脑袋靠在墙角后的痛苦,好像当时的脑袋中有种声音不停地敲打着,情绪从那一刻绷不住,泪流满面无法克制。

    还有一次在电影院里,电影里的主角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痛苦的抉择。张川成当时就把所有的懊恼时刻的集中爆发,在之后的某个点上突然咆哮,之后大哭不止。

    当然,还有公交车上,所有人都无法找到发笑的原因,唯独座位上张川成,咧着嘴冲着某一处不断地发笑大笑,甚至到后来的疯狂笑不止。

    这倒不痛苦,甚至觉得不算难堪,但对于习惯于隐身在人群中不善言辞的张川成,因为情绪崩溃失控惊扰大其他人被关注,是一件挺麻烦的事。

    一方面也深知一点,这只是内心知道自己被记忆的触碰,按到了某个情绪的开始键,一方面又无法停止,直到呼吸都变得很困难,整个人抽搐起来。随着程度越来越严重,张川成不得不到本时医生这里医治。

    随后的张川成变得更加沉默,抗拒进入人多的商场,为了见啥不必要的麻烦,不交朋友,不与陌生人更多的交谈对视。明知这对他的成长一点好处没有,但好在大家都在忙碌着各自的成长,想张川成沉默的普通人,并不会被刻意的记住和吸引。

    没有毕业合影,避开人群,不去影院,不参加集会。保持稳定的情绪,强迫训练平静,不思考想象任何一件事情。

    张川成基本上不用睡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数字、字典、长句子、姓氏为伴,知道地球上所有的物种,河流,山川的形成,水的状态,化学元素的名字以及生活城市的每一条街道。

    知识不亲切,但也不会产生情绪,适合一起入睡,恢复如初。

    当然,张川成拥有着超强的记忆能力,过目不忘不为过,不用背诵,可以清晰地记得老师所讲的内容,黑板的一字一句都清楚的刻在脑海,大概类似一张张精美绝伦的照片,还可以手动放大缩小,用时拿出不用时不会遗忘。只要愿意,张川成能够随时调出任何需要的细节,但为了不被注目,每次考试都必须要故意错几道题,考试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计算分数,错几道题才可以保持在班内的中等成绩。

    大脑是人类身体最重要的身体器官,这句话看起来多么的诡异。

    张川成会击打自己的头部,它看起来和捶起来都没什么不同,可被比作充气的球,则想肩上托着一枚定时炸弹,要随时炸开庸庸碌碌面目平凡的普通人,或者待他如常的其他人。这不公平,所以张川成继续治疗着。

    “除了偶尔像个精神病,你是个很棒的年轻人。”唯一的好朋友杨一寻这样说道。

    张川成和杨一寻是在幼儿园开始认识的,他记得他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包括上课期间拉屎在裤裆内。后来杨一寻得了阑尾炎,复课后脸色相当的难堪,下课了全班同学都躲出去,只有张川成还坐在原地不动,自此,杨一寻就成了张川成的跟屁虫,更是成了很多年的同桌。

    其实张川成也是没什么地方可去,

    杨一寻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是那种狗一样的人,一旦认准了,大概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那种。但目前出去爱情。

    张川成不了解够,或许它们跟杨一寻口中所说的一样吧。他高大挺拔,五官立体,笑起来温暖,属于那种放在人群中就可以一眼被揪出来的大帅哥。

    杨一寻陪着张川成去看医生,认真的程度不比张川成,听完医生的话,又认真的思考,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杨一寻脑浆转动的声音,最后换来他的一句:“仔细想想,还真有点酷呢。”

    然后他接着问;“我能不能清除关于我之前所有前女友的记忆?医生。”

    “滚。”

    本时医生很敬业:“不可以,单独去除某段记忆是不可能实现的,川成能做的是短时间记忆清除,只是保持现状的一种方式吧。”

    对于张川成来说,这倒不算痛苦,除了当晚睡前吃一粒药丸,之后整个脑袋想星系般的疼痛,就像铲除下过雪的马路,一层一层紧贴在路上的冰层。

    人一旦接受某种设定,其实更加容易的面对自己的生活。

    这才发现,张川成确实记得出生后所有发生的事情。眉毛上伤疤形成的原因,第一次开口喊出妈妈,妈妈那时候的表情,第一天上学做自我介绍时,班里其他小朋友的表现,第一次获得作文比赛时候的天气,在之后被人关注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除了偶尔可以忍耐的头痛,张川成都在平庸无奇的长高,超级记忆的事情,被当成了一个必须隐藏起来的秘密,因为讲解起来比较麻烦。杨一寻说那是怎么回事呢?这也只能尽可能的描述,比如,调取记忆就像是在电脑文档中选取照片,它们悬挂在那里,上边标注时间、地点、天气状况以及各种细节数据。

    杨一寻很羡慕,说:“酷毙了。”

    张川成没有超级英雄梦,更不是戏剧性人格,于他而言,这件事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不同于他人的设定。他甚至对父母隐瞒了脑袋像个随时会爆掉的充气气球这件事,以便他们能够放心张川成一个人生活。但每个月银行账户里还是会多出一份来自父母的关爱。

    每次通话,都做关键问题的记录,以便下次通话时使用,每天清除记忆,无一次露出破绽。

    此刻,毫无破绽的张川成发现在写字台上有一颗橘子味糖果。昨天的笔记本上没有关于这颗糖果的任何记录,大概就是不要记录的无聊事情吧。

    “机器人,快来我家。”手机震动了一下,信息来自楼上邻居杨一寻。

    把糖果放进大衣口袋,大概又要光荣救驾了张川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