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德在下午四点多就来到了县城里，比之前他预估的间早了足足两个多小时。

    本来这个时间他如果步行的话是走不到的。但他又不舍得花钱打车，他走了一阵子后实在是太累了，索性在一辆四轮卡车刚刚从他身边驶过的时候，他眼疾手快一下将旅行包扔到了这辆车上，然后自己扒住车后沿纵身一跃，跳进了车斗里。

    车斗里只有一些麦秸，想必这辆车是刚刚从村里送完货往回走。驾驶室里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男人在驾车，而女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两个人一路上只顾说着骚情的话，所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车后面的动静。

    这辆车就在这一片打情骂俏声里在四点多来到了县城里。

    汽车在一个名叫“春来旅馆”的私人旅馆的门前停了下来。车里的两个人看来心情都很不错，他们几乎是肩搭着肩打开车门便从车里双双跳下，男人连车门都忘了锁，然后便搂着那个女人急不可耐地走进了旅馆的大门。

    陈立德拿起自己的旅行包从车上跳下来。然后百无聊赖地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县城里溜达了起来。

    他的高一和高二虽然都在这座县城里上，但平日里他由于学习紧张并没有过多地在这个县城里逛过。

    他只是记得这个县城的几处标志性的座标，比如东门桥、岗楼、鼓楼、东关。除此之外，在他的印象中就再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还是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他在车上休息了两个来小时，所以此刻的身体并不是很累。他背着他那个破旅行包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他便来到了鼓楼东大街上。

    整个街道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从东门桥一直延伸到岗楼。人行道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互相挽着手臂一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沿街的铺面，一边慢慢地行走着；机动车道上，自行车的洪流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摩托车。县城里的人们的穿着看起来显然要比碧水村的人们要时新许多，也要干净许多——他们大都是一些脱离了土地的羁绊的工人或老师。纷乱的车流与人流发出永不停歇的喧闹声。也许只有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这座县城才能渐渐的安静下来。

    陈立德就走在这样热闹而繁华的街道之上。他的穿着打扮显然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已经有些褪色的黑色西服褂子，里面套着一件绿色的立领秋衣，脚上穿着一双不知道已经穿了多少年的黑底白边的球鞋。他从人流中穿过的时候，总有人时不时地会斜眼看着他。--是啊，他看起来的确是太另类了。他离拍掉一身的“黄土”真正地融入到这个小城，还尚需一些时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刻的陈立德打工的心情还没有那么的紧迫。因为临走的时候母亲塞给了自己200块钱。这对于他来说是一大比的钱。所以他可以先这样假装自己就是一个城里人一样，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他从没有一个人静静地打量过这个小县城，他以前虽然在这里上高中，可是由于家庭的原因，他手里常年除了学费之外，一点零花钱都没有，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打量它呢？

    当他真正地放下心绪，去审视这座小城的时候，他的内心不知不觉地怦怦直跳。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心潮澎湃，各式各样的建筑让他目不暇接。他好像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看。他贪婪地看着这些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中发出感慨：什么时候，这些想要的东西，自己都能拥有呢？

    当他就这样满脑子处在一种类似于“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的时候，他突然被一个与他对向而来的人撞了一下。

    他猛地从幻想中抽回思绪，因为他看见与他碰撞的那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她的手里拿着的一撂黄色、粉色的传单在被撞倒的一瞬间被抛洒在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小女孩的衣服穿得很干净，皮肤不是很白，却是一种难得一见的小麦色。一双眼睛刚开始有些飘忽不定地看向四周，然后她便弯腰去拾这散落在地上的传单。

    陈立德感觉非常不好意思，因为是他撞倒了她。他把背包扔到了一旁的地上，然后蹲下身子，也一把一把地把这些传单往起拾。

    人流并没有停止，一些人连蹦带跳地避开这些传单，毫不迟疑地走开。陈立德的眼前除了地上的传单，还有粗粗细细的各种快速移动的腿。

    很快两个人就把那一大撂传单完全拾起，陈立德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传单上写着“汇仁肾宝”四个黑体大字。

    陈立德在他家的那台黑白电视机上看到过这个产品，当目光扫过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脑袋脖子“轰”的一下全红了。他把这撂广告单头也没抬地塞给了面前的女孩。然后抓起他放在地上的旅行包，便赶紧离开了这个让他有些难为情的地方。

    他很快便将自己隐匿在了人群中，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刚才撞倒那个女孩的地方。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张粉色的传单留在了地上，随着人流的穿过，时不时地被扇起然后又跌落。

    他将旅行包放到自己的胸前，穿过整个街道之后，来到了东门桥头。

    此时，黑色如墨水一般渐渐地笼罩了东部天空，正在快速地向西边移动。街道两旁的路灯如“多米诺骨牌”似地一个一个地依次亮了起来。站在东门大桥上向东大街上望去，明亮的车灯交织在一起如一条火舌般地向前游走着。县城的夜晚来临了……

    饥饿感逐渐占据了陈立德的意识。他打开放在胸前的旅行包的拉链，把手臂一直伸到衣服的最底下。他的手指来回探寻，奇怪，他并没有摸见那两张沾满了汗液的百元大钞。

    他的心头猛地一惊。他立刻蹲在了地上。把里面的衣服全部取出，把每件衣服都完全抖开，又仔仔细细地把旅行包的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他突然看见就在与旅行包底部平行的包的外壁，有一个半指宽的细缝。像是被一个锋利的刀片划开的。

    他马上意识到他的钱被人偷走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在经历了几秒钟的空白之后开始飞快地回想着这个可恶的偷盗行为可能发生的时间、地点。

    他很快就锁定了那个小麦肤色的女孩。是的，他的旅行包一直跨在胸前，只有在把那个女孩给撞倒后，他去拾那些传单的时候，他才把旅行包放到了地上。

    而那个醒目的广告以及交织的人流早已把他与他那个包完全地分割开来。他确定，他的钱正是在那个时候被小偷采取行动的。而他也瞬间确定，那个女孩其实并不是被自己撞倒的，而是故意撞到自己身上之后，自己倒下的。

    他想，那个女孩好鼻子好眼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呢？他为什么要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去害人呢？想着想着，他的心里的怒火开始燃烧起来，他的拳头也紧紧地握住。

    那是200块钱啊！陈立德心想，那是他在找到工作之前的吃食和他的住处啊！没有这200块钱，他连基本的生存或许都会成为了问题，他又何谈发展呢？

    他慢慢地站起来，呆立在人潮汹涌的东门桥上，他失望地看着大桥底下滚滚东去的汾河水。一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什么的东西流到了自己的嘴角边，他用舌头不由地抿了一下，他发现这个味道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