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洛做了一件非常狂妄的事情。

    他以下位者的身份和姿态，狂妄地对上位者制造恐惧。

    如果降临此处的是神祇本体，那么迈洛的下场会极其糟糕。

    但好在，这一次他面对的也仅仅只是一缕意志。或者，只是那位神祇在察觉到他进入这座世界之后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而已。

    一个被剥夺了入梦权力的人类，违背神明的意志潜入幻梦境，并且在直面神祇意志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敬畏之心，甚至有反咬一口的狂妄想法。

    说实话，换做是其他任何种族的生物早已经死透了，甚至换做是其他地位较低的旧日，估计都得脱一层皮。

    ……

    可，事实情况永远都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

    对于迈洛是如此。

    对于深渊中的那位，亦是如此。

    它的态度毫无疑问是把迈洛当成入侵者、当成它最厌恶的旧日进行对待的，可无法反驳的是，迈洛同时也是一名人类，他始终都还处于人类种族的范畴之内。

    而深渊中的那位老人在千百年来的漫长岁月里对人类一直都是友好的。

    ……

    只是迈洛做的有些过分了。

    还是那句话，他太没有敬畏之心了。

    甚至于，面对幻梦境中的强大神明的质问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不岔。

    “你不该进入这片世界。”

    这是那片深渊之中的老人传递给迈洛的讯息。

    不需要言辞，亦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能量传播，这缕意志直接传入了迈洛的内心。

    而迈洛的回应非常简洁明了：

    “像谁稀罕似的，只是送一位朋友回家。”

    他可不管那么多神明不神明的，此前诸多与旧日支配者和外神打交道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下位者根本没有资格去评判上位者的善恶，在非平等的地位差距之下，是不存在善恶这种概念的。

    所有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迈洛面前的，他都只会将它们统一认为是邪神，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争取一条生路。

    至于用卑躬屈膝的央求，去博取上位者某一瞬间的心慈手软，这种行为迈洛基本是不作考虑的。

    就与那不存在的善恶评判标准一样，古老神祇也好外神也罢，它们是不存在有同理心这种东西的。

    如果深渊中的那个老人一开始就打算惩戒迈洛这个“非法入侵的恶人”的话，迈洛再如何央求都是没有意义的。

    ……

    所以即使那强大无比的意志像山峦一样压在头顶，迈洛也没有收起自己那张扬的獠牙——他的恐惧力量。

    甚至，面对着高空中那几乎与半座迷魅森林一样庞大的虚影，迈洛还从自己腰后抽出了撬棍。

    他小臂上那狰狞的裂痕开始涌起滚烫的红光。

    这是在狩猎之夜过后他所展现出来的最为强势的战意，双臂上的长袖全都已经焚烧殆尽，滚滚青烟飘散。

    随后，他做了一个在别人看起来可能有几分诡异的动作。

    那根被烧得通红的撬棍，被迈洛倾斜着扎进地面。

    这个动作的潜台词全宇宙估计只有他与红女巫知道，那就是——大不了鱼死网破，关门放狗。

    狩猎之夜过后，迈洛与红女巫针对猎犬的问题进行了一系列深入的探讨。

    诚然，犹格·索托斯的化身的死亡带有着一部分的巧合和侥幸成分，但不能否认，猎犬的追踪是一种诅咒的同时，也是迈洛最后压箱底的一个招数，虽说有几分玉石俱焚的意思，但至少是他在面对那些强大到无法对抗的存在的时候，唯一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了。

    而尽管索托斯的化身足够猎犬们美滋滋地消化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如果迈洛被逼急了，他还是可以把那些家伙从角度空间里吸引过来的。

    当然，这种自杀式的手段有一个最为关键最为困难的环节，就是如何让自己与对手在合适的时间点发生混淆。

    简单的说就是让眼前的神祇，犯下与索托斯化身一样的低级错误——企图占据迈洛的躯壳。

    ……

    不过，迈洛的这番动作并没有引起深渊中那个老人的注意。

    真正引起对方关注的，是他两条手臂皮肤上遍布的那些狰狞的龟裂痕迹。

    那是犹格·索托斯的血留下的破坏纹路。

    高空深渊中的那道身影，在看到这些泛着炙热红光的裂痕的时候，它那蔚蓝色的瞳孔中第一次绽放出了讶异的人性化色彩。

    很显然，老人认出了这些纹路。

    也可能是它嗅到了那些罪恶鲜血的味道。

    正如黄金律教会的笛福所说的那样，迈洛身上沾染的血，是洗不净的。

    ……

    “那血……原来你就是那个…”

    老人的沉吟声缓缓在高空中扩散开。

    它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从那传入迈洛心神的声音口吻听来，它似乎知道迈洛是谁。

    某一瞬间，迈洛能够感应到，老人所散发的敌意削弱了几分。但他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

    ……

    良久，迈洛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再次听到了老人的声音。

    对方只冷漠地传递了一句话，话语中夹杂着的命令意味非常重——“离去吧，幻梦境的诸神不欢迎你，已然建立起来的秩序，亦不欢迎你的到来。”

    “早说啊！”

    迈洛完全没有细想对方想要表达的隐晦意思是什么，而是立马弯腰把斜插在地上的撬棍抽了回来：

    “差点坑死我。”

    他扛着撬棍，小心翼翼地盯着高空中那道漆黑的深渊中的人影，尝试着后退了一步。

    见对方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而且盘旋在森林上空的那些夜魇也没有俯冲下来的趋势，迈洛于是加快了后退的步伐。

    但他始终都将自己的心神绷到最紧，让自己尽可能的处于最亢奋最桀骜的状态中，他生怕自己显露出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怯懦，就会被对方的意志彻底吞没。

    因为眼前的这一缕来自于深渊中的意志并不像犹格·索托斯那样因为与人类的融合而出现了许多孱弱劣质的成分，深渊中的意志无比纯正，这是迈洛所面对过的最强大最纯粹的一缕意志。

    它甚至不需要完全转变为实体的化身，迈洛就已经被激发出了搏命的心思。

    这种情况只存在于双方实力差距极其悬殊的情况下。

    ……

    “慢。”

    一个声音慢悠悠地传入迈洛的心神。

    来自于盘踞在高空深渊中的那个老人。

    迈洛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有这种情况的发生，他停住了脚步，仰起头看向那位坐在贝壳上的白发老人。

    尽管直视对方的时候就像是直视着十几个太阳一般折磨，自己的视野在短暂的几秒钟之后就开始变成了虚幻的明暗交错画面，但迈洛还是硬撑着，冒着双目失明的风险，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终于，在十几秒的沉默过后，那位神祇的声音再次传入迈洛耳中。

    “你所来的那个地方，那片罪恶的土地之下埋葬的东西，不要去碰它。”

    ……

    “不懂。”

    迈洛很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感想。

    倒不是完全不懂，他只是觉得对方应该把想要表达的意思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语言说出来，而不是搁这儿当谜语人。

    很快，老人的意志就再次传来：

    “你已经进入了幻梦境，出现在此法则与秩序的视野内，就应该遵守这个世界的契约。”

    “什么契约？”迈洛皱起眉头。

    “幻梦境中的诸神与旧日，包括任一种族，都不得擅自染指那片罪恶土地之下的东西！”

    这句话的声音极其宏大，像尘封的巨型古钟的嗡鸣，又像是当头一棒，震得迈洛有吐血的冲动。

    但他依旧硬撑着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那口鲜血咽了回去。

    他张开嘴说话。

    “我不知道楠薇城下有什么，你也不用告诉我。”

    牙缝中已经被浸满猩红的鲜血。

    而此时，高空中的那道深渊已经开始缓缓闭合，盘旋着的无数夜魇拍打着巨型蝙蝠一样的肉翅争先恐后地挤进深渊之中。

    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只需知道，那本该被掩埋的东西如果过早问世，诸神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将那整个世界重新掩埋起来，文明、所有生物、包括你在内，你们会成为它的一部分，重新等待下一个纪元的到来。”

    “好自为之。”

    ……

    嗡！！！

    狂风过后。

    迈洛的视野之内哪里还有什么深渊、夜魇以及滚动的海兽肢体。

    他发现自己平躺在迷魅森林的草地上。

    身上爬满了形似松鼠但是满脸长着肉须的祖各，那些小家伙好像觉得迈洛死定了，甚至已经开始啃咬他的手指和耳朵。

    “焯……”

    迈洛翻身站起，把周身缠绕着的祖各像踢皮球一样一一踹飞到树丛中去。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根本分辨不出刚才的经历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单纯的幻境。

    毕竟，此时再抬起头的话，他根本看不见天空，橡树的浓密枝叶把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并且他本应该遭受重创的身体，此刻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留下的只有强烈的心悸感。

    以及老人最后所说的那番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