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崩塌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尤其是当这份信仰是由仇恨作为载体和支撑的情况下。
珊莎在楠薇城度过的这十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就是自己记忆中发生在赛文河谷的那场屠杀,她是靠着回忆自己族人鲜血流淌的画面来维持希望的。
那些脸上带着面罩的黑衣人,成了她一辈子的梦魇。
她期盼着某一天神明会降临,为那笔血债做清算,将这些梦魇从她的脑海中彻底清除。
甚至于,在珊莎的规划之中,楠薇城只是一个开始。
她要摧毁的是整个国度的执法体系。
这也是当一个被称为渡鸦的教会弃徒找上门来的时候,她选择将其认作自己导师的原因。
她找到了同行者。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而渡鸦也不负学生所望,他帮助珊莎寻找所有与赛文河谷相关的资料,帮助她学习、感悟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东西。
珊莎逃离赛文河谷的时候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她铭记的只有仇恨,而真正让她完全掌握召唤仪式、运用格拉基的毒液的,是她的导师,渡鸦。
不仅如此,渡鸦还为她设计、谋划了复仇的路线。
当她收到来自海外的导师的信件的时候,珊莎知道,复仇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是时候偿还导师这十年敦敦教诲的恩情了。
她要把那个名为“迈洛·瓦尔罗坎”的执法官献给自己的导师。
把整座楠薇城的其他执法官,彻底埋葬。
……
可,现在不止她落入了残败的境地,她的神也败了。
败得很彻底。
所有支撑着珊莎活着的希冀都已然破碎。
她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主上,她是那么的孤单、无助。
……
…
当然,珊莎不知道的是,其实她的主上,她的神还是眷顾着她的。
至少在落得一场残败之后,格拉基提出的最后条件是它要带着自己的眷族离开。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一个负责任的支配者。
但迈洛却完全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在他看来,就和大瘟疫之后那些销声匿迹了的三教九流一样,没有了信徒,对这些教派而言就如同灭顶之灾。
格拉基和它们没有什么区别。
它的存在,需要这些眷族。
否则它就是深水中的一滩烂泥。
它的栖息地已经被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变成了一片无人区,或许,是说或许哈,或许对于这位旧日支配者而言,这就是它内心深处的恐惧。
毕竟,一个没有了信徒的神,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
“你好像对这一切都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河畔边,迈洛看着抽烟的老席恩。
这家伙一如既往,还是那一幅什么都不屌的姿态。
“你知道的事情,自己好好记着就是了,说给我听也没用,今晚喝醉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老席恩耸耸肩:“脑子里藏太多事情对健康没什么太大的好处。”
或许这就是他在精神病院的疗程里得出的结论了吧。
没有人刨根问底,迈洛反而有些不大习惯。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有些东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的。
……
“你不怕她自杀吗?”老席恩瞥了一眼修道院里那个跪着的女人。
“怎么?难道我要遵守把犯人送回去接受审判的这一规章吗?”迈洛两手一摊:“咱们这一部门组好像没有这个传统。”
“那一枪把她崩了吧,少了那些审讯的资料,丽贝卡的汇报文件写起来也比较容易。”老席恩点点头。
“是比较容易编才对吧。”迈洛咧嘴一笑。
随后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武器挂袋,遗憾道:“可惜我身上的弹药已经挥霍一空了。”
但他也没有向老席恩借枪,而是径直走入了修道院。
……
老席恩没有跟进去。
他知道忏悔码头的这场杀戮归根结底都得算在珊莎的头上,但在官方层面,能够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立案调查的艾雅·佛格森的死。
把珊莎带回去并没有任何好处。
况且执法官本来就有执法行刑权,他们可以就地击杀罪犯,即使罪犯已经伏法。
不过,迈洛准备如何处置珊莎,老席恩并不打算插手。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有些事情只有迈洛一个人知道,那么做决定的事情,也让迈洛自己定夺即可。
……
他本来以为迈洛会把珊莎杀了的。
就算他的转轮枪里没有子弹了,但博伊刀还在,甚至更激进一点,那根撬棍也可以派上用场。
但事实并不如老席恩想象的那样发展。
迈洛进入修道院之后,在那些破损墙壁的阴影之下,低声与珊莎说了句话。
然后珊莎就跟着他走出了修道院。
这个女人此时看起来非常憔悴凄惨,就如同鬼魂一样,毫无生机。
迈洛甚至都没有给她双手带上镣铐。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跟在迈洛的身后,像行尸走肉一样。
……
“带上一点纪念品吧,算是做个道别。”
迈洛从修道院的一大堆小祭坛里挑选了一只小巧玲珑且没有那么脏的带上。
老席恩神情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俩人。
明明是执法官与罪犯。
但双方却好像没有任何矛盾纠葛,处于和平相处的状态,画面多少有点诡异。
“我准备带她到城郊走一趟,不过在那之前我要顺路回家取点东西,一起吗?”迈洛对老席恩问道。
“回家?”老席恩眯起眼睛:
“你觉得让一个犯人知道你的家庭住址是一个好主意吗?”
“那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迈洛回头看了珊莎一眼,耸耸肩道:“只是取点东西,顺便报个平安,或许事情办妥之后你还能留下来吃顿饭,毕竟你跟康这段时间不是玩得挺熟络的么?”
老席恩吐了口浓烟:“随你便。”
……
就这样两个执法官,“押”着一名重犯,穿过喧闹的市区,回到第23教区的平民住宅街。
一路上相安无事。
珊莎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甚至于迈洛进入家门,没有人看管她的时候,她就那样平静地站在迈洛的家门口等待着,寸步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