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很平静，连海中的生物也不曾冒头。

    海平面是一条笔直的线，望不到尽头，帕尔奇此刻也看不到自己的生机。

    他躺在皮尔纳露出在海面上的脑袋上，任由火辣的阳光刺进他的四眼——尽管它们已经萎缩，黯淡无光。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享受过日光浴啊……帕尔奇突兀地想着。他体内流淌的大部分是海魔兽的血脉，因而喜欢阴暗，厌恶太阳。

    此刻濒死之际，阳光竟然意外的舒适。

    慢慢的阳光也不能给他带来温暖的感觉了，帕尔奇的意识逐渐迷糊，身体即将沉寂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被用力握住，阻止了他在黑暗中的下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节奏的挤压让他的心脏再次律动起来，他渐渐地又感觉到了身体的温热。

    天色已经，但帕尔奇知道自己又活久了一天。他想要欢呼庆祝，无奈自己的声带早已坏掉，只能发出撕拉撕拉的风声。

    景悦闵面无表情地抽回沾满黑红色血液的手，然后拿出一根软管，将一袋刚抽出来的血液囫囵地注入帕尔奇的血管。

    然后配合一枚枚鲜红色的刻印，激活帕尔奇身上的气血，让他身上重新多了一丝生机。

    做完这些，景悦闵又取出一枚风属性刻印，在帕尔奇胸口的大洞上凝结出一个小结界，防止其他东西掉进去。

    婴孩赫默尔脸皮一抖，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他的脸色苍白地吓人，胳膊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放血口子。

    皮尔纳触手伸过来，递给他一个硕大的海魔兽卵，品种不明，能确认的只有它蕴含着丰厚的能量——是养生补血的好食材。

    赫默尔生无可恋地吃着海魔兽卵，他俨然变成了一个血罐子，抽血，吃高能量食物，快速消化能量，造血，然后再抽给帕尔奇，周而复始始而复周，像做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他从没这么憋屈过。

    他还想着，自己的用途起码还有制作“气血刻印”，结果景悦闵看他操作了几遍之后，直接自己上手了，于是他就彻底沦为了一个备用血库。

    “这小子还能活到现在，我真的奉献太多了。”赫默尔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帕尔奇向海神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力，早就垂死，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赫默尔都搞不明白，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景悦闵用一套自己的理论，强行给帕尔奇续命到了现在。

    赫默尔吧唧几口海魔兽卵，问道：“你忙活这么久，那小子该死还是得死，你还是用你的那台机器把他复制一份吧。”

    “迁移意识这点，他就做不到。强行操作必死无疑。”

    景悦闵捞了一把海水，将手上的血渍清理干净，一边说道：“他全身的器官都差不多坏死了，就是‘生命力’丧失的具体体现之一吧，如果要根治的话，是不是要全部换掉……但哪有和适配的部分呢……”

    赫默尔琢磨了一下，突然一个激灵：“别看我，我只是刚出生二十天的小孩！”

    “你自作多情了，就算是你的原身，身体素质也不足以提供移植材料，何况你现在这副样子。”

    “……”

    此时距离他们逃离序之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以皮尔纳的速度自然可以很快抵达最近的岛屿，但是为了照顾搭载的这几个伤员，防止他们被海浪冲走，只能慢慢在海里游荡。

    “按照我们的速度，应该快到这个岛屿了才是……”景悦闵拿着一张地图，抬头看向皮尔纳前进的方向，眼尖的他也很快看到了一座小岛的影子。

    赫默尔也兴奋起来，在海上这段时间他全身从里到外全是鱼腥味，终于见到陆地可让他乐开了花。

    景悦闵喃喃自语：“我还没到过钟岛以外的地方……那里又会是怎么样的……”

    赫默尔难得地露出曾经的自信，只是挥舞着的小胳膊显得有些老气横秋：“肯定让你大吃一惊，忘记序之城那些低级的文化吧，等联系上暗流的高层，你就可以前往真正的幻海了！”

    ……

    “真的要走吗？能不能不走啊？”

    林凡懵了，明明是一场聚会，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告别晚餐！

    菅紫花揪着衣角，很认真地说道：“是的，我想离序之城。”

    林凡差点龇牙咧嘴，他很是不解：“你不是想一直在序之城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吗？是什么迷惑了你的双眼，是眠雨吗？”

    坐在一边的眠雨轻咳一声，“看得出来，你很震惊。”

    “不震惊才不正常吧！”

    林凡很合时宜地一脸惊讶，“咱们在序之城，有吃有住，没有烦恼，你还是序之城的大功臣，那地位和福利不是滚滚来，我还想靠你们进入A级呢……那可能不太现实，B级总有的吧……你们就这么跑啦？”

    “而且……外面啥样谁知道呢，说不定到处都是‘暗流’那样的邪恶势力，你跟个弱鸡子似的，真敢去啊？”

    菅紫花很肯定地点头：“我是喜欢安逸的生活，在序之城的时间是我也感觉到开心舒畅，我也以为我会永远安于现状了。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对远方的向往是遏制不住的……”

    “我想去看看，书籍上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去那些前辈们也没有抵达过的地方。在港口实习的那段时间，我偶尔也会望着海的尽头发呆，也许在那个时候，向往的心就已经萌芽了吧。”

    “林凡哥，你呢？你不好奇吗？”

    林凡嘴角都扭曲了：“哎，我说，你是不是跟眠雨呆久了？怎么说话变得这么文邹邹的？”

    “哎，哪有？！”

    “哪里都有，你以前说话可接地气了。”林凡嫌弃地反驳道。

    菅紫花还欲嗔怪，林凡突然摆手：“好了，不用劝我了，人各有志嘛，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赚点小钱，喝点小酒，然后找个老婆卿卿我我，过上幸福平淡的一生，就是我的愿望了。当然，如果善良的城主能免去我的罚款就更好了，我就更幸福了。”

    他乐呵呵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小花你居然这么有抱负，佩服佩服。”

    他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眠雨：“你可真是有神奇的力量啊，这才一个多月吧，怎么就把人给拐走了？”

    “这丫头跟着你出去，你可得好好保护她的安全啊！哎，好像也不用我操心，毕竟你可是拯救了序之城的大英雄呢，你的实力我非常认可！”

    林凡开始絮絮叨叨，菅紫花时不时怼他两句，其乐融融，却又暗藏着离别的不舍。

    说着说着，林凡开始胡吃海喝，享用聚会的美食：“说这么多我都饿了，这可是你们请的最后一顿，要是吃少了，那我可亏大了！”

    过了许久，菅紫花和眠雨悄悄离开，将林凡一人留在酒馆。

    不舍的人叹了口气，却没有做出任何挽留。每个人选择的路都是不一样的。

    林凡了一瓶新酒，决定一醉方休，突然发现口袋发热，急忙掀开口袋一看，只见眠雨留下的两枚刻印正在发光，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黯淡无光，和凡物没有任何差别。

    “哦草，小气鬼！低级刻印怎么也回收啊！”

    月光甚是静谧，眠雨和菅紫花慢慢沿着街道走着，走完在序之城的最后一段路。

    重建后的序之城和以前一模一样，街道、房屋、行人对菅紫花来讲都再熟悉不过，接下来她要离开这里，去迎接完全陌生的事物，不由得有些怔然。

    但一转头，她又更加期待起未来相遇的事物了。

    “那边不远处就是通识学院，我曾经在那里学习了五年。据说我们这些从无序之地接进来的人，以前都像野兽一样，是通识学院教会了我们做人的准则。”菅紫花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眠雨以前便听她提过，此刻微微一笑：“那也许辞也应该去学习几天。”

    “哎？！认真的吗？！”

    “开玩笑的，准备出发啦。”

    暗流的轮船停靠岸边，辞坐在桅杆的最顶上，怀里抱着一盆蓝紫色的望东草，看着两人慢悠悠走来。

    菅紫花眼前一闪，就被挪移到了甲板上，然后看到辞从桅杆上一跃而下。

    “启动能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那个小东西呢？你们关于送别的‘仪式’，它没有参与吗？”

    眠雨摇头：“已经和克洛告别过啦，祂还送了我一些好东西。”

    辞也不拖沓，心念一动，能源核心被激活，轮船很快“活”了过来。

    “那么出发吧。”

    “还有那个谁，别在外面愣着了，到时候被风吹下去没人管你。”

    “噢噢！”菅紫花反应过来，急忙跟上眠雨和辞。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缓慢远离，也许再过一会儿就是飞速远离的海岸线。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再见啦序之城。

    ……

    ……

    就在他们离开序之城的同时，钟岛也开始撼动，不过居民们并不惊惧，因为他们都知道今天克洛城主要带着钟岛一起迁徙。

    放在以往必然会让他们害怕的事，此刻习以为常，在他们眼中，或许序之城也只是克洛的一个小玩具，摆在哪儿都随他处置。

    此刻克洛正在在高塔之上释放力量，宽大的黑袍翻飞，与祂的伟力相得益彰。

    然而下一秒，克洛突然感受到一股冷意，祂凝神望去，银发的少年身影出现在前方半空中。

    ……

    “那个，我们需要守夜吗？比如可能爬上来什么海魔兽……”菅紫花弱弱问道。

    眠雨摇头：“不用，你去好好睡觉，辞会……处理的。”

    她一怔，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看向外面，辞依旧站在船头，泰然自若。

    ……

    银发的少年手持长枪，冷冷地质问：“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当个缩头乌龟，带着如此强大的瑰宝，就此‘安逸’地逃走？”

    克洛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危险的气息越来越凝重。

    ……

    眠雨脚步沉重地向辞走去，每走一步，呼吸就愈发粗重错乱，她来到近前，直勾勾地望着辞。

    对方只是脸上挂着和煦的表情，并且张开双臂，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怎么了，阿雨？”他温柔地小声询问。

    ……

    “你，终究没有身为神话的自觉，超凡生命的终途只有无穷无尽的征战，你自以为可以逃走，却不知这种心态有多可笑。”

    “你不愿意成为我们的助力，没关系，把你处理掉就可以了，序之钟就会成为真正的秘遗物，神话秘遗物。”

    长枪闪烁起刺眼的光芒，银发少年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阿雨不想为难你，那就由我来。”

    克洛想后退，但空间彻底凝固，祂无处可逃。

    身上隐隐的刺痛感让克洛手足无措，一个月前那一幕即将重现！

    “辞！”

    “为什么……”

    眠雨的暴喝让辞神色微凝，他深深吸气，很沉着地说着：

    “我们是复仇者，但我们很弱。我们需要的不是仁慈和友善，而是力量。”

    “善良给彼岸带去的，只有毁灭。”

    然而眠雨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他，眼神中是惊讶，是疑惑，还有失望。

    这让辞有些无措，抬起的手不知如何放下。

    海风在两人之间穿过，眠雨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我很累，我需要休息了。”

    远方的序之城，克洛在重压之下瘫倒，可是祂抬头望去，前方却空空荡荡，好像那个可怕的杀神从未来过。

    ……

    “嗯。”

    辞点头，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站着，直到甲板上只剩他孤零零一人。

    他望着航行的方向，思维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银发少女的身影再次来到他的身边。

    “睡不着。仔细想想，我这么武断，随意地向你表达恼怒，又何尝不是做错了呢。”

    辞看着她，少女的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

    “我们现在的理念确实有了很大分歧。但没关系，我们依旧心意相通，是拥有至深羁绊的唯一。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结伴而行，有足够的时间去重新贴近彼此。

    “一起努力吧。我的辞。”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