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底下的百姓都能说……我教给你们的‘普通话’时……”王褚重复着他听到的话语，声音越念越轻，他感到一种伟岸，又感到一种平静。

    王褚平静下来，又傻呵呵地笑道：“那我这一辈子都能抢——不，能搜了。”

    陈宪书问：“你觉得这是好事？”

    王褚说：“我搜别人，应该是好事。别人搜我，肯定是坏事。”

    陈宪书笑道：“你还挺有良知的嘛，前一个应该，后一个却是肯定。”

    “那是当然，你都没我有良知。”

    “我还比不上你？”

    王褚问：“是谁要我搜他们的？”

    陈宪书面不改色：“是我啊。”

    王褚得意道：“那你就比不过我。”

    陈宪书满脸赞同地道：“那我现在不要你搜了。”

    王褚的脸顿时垮了：“我比不上您！我错了。”

    “不不不，这样不是挺好吗？”陈宪书笑道，“你收获了良知，我收获了玉石，各有所得。”

    僧人垂头道：“施主，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陈宪书一摊手，对王褚道：“看，你要是不搜了，这位高僧还能得到他不应损失的财物，就更是三全其美了。”

    王褚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就是眉毛没有舒展开来：“有是有道理，可我怎么觉着不对呢？”

    “他这是拿话诓你呢。”青裙女子莞尔道，“你们三个就他得了东西，你没得没失，秃驴……这秃驴也赚了。”

    王褚摇摇头道：“我得了，和尚失了，你说反了。”

    陈宪书声音柔和了些，敲下青灰色的大石问：“你还要不要搜了？”

    “不搜啦。”王褚说完就后悔了，“不——留到下次再搜吧。”

    “还挺聪明！”女子笑道。

    “那你呢？”陈宪书转头对青裙女子问。

    “我……我什么？”她顿时慌了神，“你不会……”

    “你放心，我不会让王褚来搜的。”陈宪书朝远处打个招呼，“阿雉？”

    一名十三岁的少女轻步走来，清澈的声音中蕴着微微的甜意：“陈大哥。”

    陈宪书笑着挥了挥手，“你去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请帮我取下来——事成之后五五分账，如何？”

    青裙女子看向陈宪书，这个前一刻形象还挺高大的男人，现在瞬间如恶魔一般，眼睛放出暗红可怕的光芒。

    她看向小女孩，这个清澈的少女能放我一马吧？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

    这位曾经的公主艰难开口道：“姑娘……”

    阿雉温和一笑：“好啊。”

    “谢谢……”青裙女子话音未落，声调顿时变得尖锐：“你在干什么！”

    陈宪书瞧她一脸无辜、甚至快要梨花带雨的模样，悠哉悠哉地笑道：“你瞧瞧你这发簪——你想一想，谁会穿着侍女的衣服，头上却戴着这样一顶名贵典雅的发簪呢？”

    女子的神情由愠怒变为呆滞，中间还有一刹那的羞恼。

    “你的五个侍女，名字都很好听……汐红，沁白，泠蓝，沐绿，沉青，患难与共到这种地步，我还是要说一声：佩服。”

    陈宪书直视她的眼睛，后者开始大胆对望，但几息后就败下阵来。

    “你身上的衣裳，应当就是你那位侍女‘沉青’的裙服了……”陈宪书站起身来，阳光不再照到他安逸而俊伟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他以为这位生于安乐的亡国公主不会答话，哪怕答话，至少也要扭捏一阵。没想到她只沉默了两三息时间，就开口了。

    “楚惜灵。”

    “楚？不应该姓马吗？”

    “丧国之人，以国为姓，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名字里的惜，就是南楚王马希声、马希范名字里的希喽？”

    她又沉默了片刻，摇头说：“不是。”

    “那是？”

    “惜时的惜，惜人的惜。”

    “惜念过往的国家，惜念过往的时光？”

    “……是。”

    “生灵的灵？”

    “是啊。”

    “我知道了。”陈宪书说。

    “两样东西，簪子给你了，你还要什么？”楚惜灵弱弱地说。

    “你把名字告诉我，就是第二样了。”这是她脑海里转动的念头。这个念头在众星捧月的公主心中一升起，神色便不由期盼起来。

    然而陈宪书的应答却与之大相径庭：

    “惜灵，好名字。但看你的样子，怎么都跟这名字搭不上啊……没有仙子的素质，取个仙子的名字，我觉得这是一种灾难。

    还有，你不觉得马惜灵三个字更好听一些吗？”

    “我……”

    楚惜灵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心性较差。”陈宪书认真的评价，这位公主却一副要吐血的神情——当然他也理解，若是别人对自己的姓名品头论足，哪怕他的涵养足以微笑以待，内心仍是不能接受的。

    可这位亡楚公主是别人吗？不是。

    从楚惜灵算计自己，到现在被俘，她在陈宪书心目中一直视为敌人——只是这位公主似乎没有一点身为敌人的觉悟。

    “你想要什么？”她问。

    陈宪书反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楚惜灵低头看了眼淡青的裙摆，“现在说出来，这里的所有人……可能都要死。”

    陈宪书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记住了这句话。“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我放你走呢？”

    “那我能做的事，很多。”

    陈宪书认真打量着她，似乎觉得她是在说大话。

    楚惜灵恼道：“看什么看？”

    如果是刚从军的那一年，陈宪书肯定会严肃中带着调戏；如果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的眼神将一如深海的漩涡，粉碎所有虚幻与欺骗。

    但现在，陈宪书只是说了一句：“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骗我。”

    楚国公主的脸颊却晕上一层细细的绯红。

    她并不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但又被他的个性压得喘不过气。平静的水下藏着一股极度的危险与压迫，这是她唯一的感受。

    打定主意不再与他对视，楚惜灵一下子就感觉就好多了。这人也不算什么嘛，她心中想道。

    “我没有骗你，”她将脸朝着洞口的方向，看着光明的外面，“洞口那么小，这里面却一点也不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陈宪书随口一问，心里默默想着江城与张贵成，不知他们到那儿了？

    不久前，陈宪书也站在峡谷的岔路前，不知选哪条路，是僧人指明了方向。

    陈宪书看了一眼后方，他让王褚的兄弟王演，还有三位军士同走另一条岔路。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在两条岔路都布下标记，用以迷惑公主手下的兵马；二是这四人体积小，行动灵活，方便伺机折返，以找到江城与张贵成。

    如果王演找到了两人，那么既可以为他们带路，又能告知大部队现在的情况。要是楚惜灵手下的兵马再愚笨点，是一群没脑子的莽夫，凭借江城忽悠的能耐，说不定能把他们都遛到北边去，甚至能让那些兵马作为进攻保静城的开路先锋呢！

    不过一国公主的手下，总会有几个能人吧？最坏的情况，便是江城与张贵成被抓住，王演四人也被俘虏——这样，楚国公主的性命就更需要紧紧控制在手里了。

    陈宪书思索着，忽听到楚惜灵唤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听？”

    思考被人打断，陈宪书直想说“阶下囚要有阶下囚的觉悟”，但这样就不好套话了。他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要听？你难道还以为，这里是你楚国的王宫吗？”

    楚惜灵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要我说，矿洞为什么很亮吗？”

    陈宪书随意道：“这要说什么？不就是洞口外有光照，石头里有夜明珠吗？很简单的道理硬要说半个时辰，你还是多看点书吧。”

    “你！”楚惜灵张着小嘴，“有你这么对待一国公主的吗？”

    陈宪书看向僧人，“她是公主吗？”

    “阿弥陀佛。”僧人叹息道，“施主固然不错，但这位姑娘毕竟是女子，还是温柔一点好。”

    陈宪书大以为然地点头，却是说道：“她要是不算计我，我当然会温柔一点——可她引你暗害钟平，表面柔和却暗**火，伺机拖延等待兵马……到那时，我们都将受制于人！”

    楚惜灵辩解道：“我只是想找秃驴报仇！我在你手上，你只要控制住我，就不会受制于人，反而能让他们听你的话。”

    陈宪书玩味笑了一声，“让他们听我的话？”

    楚惜灵硬着头皮说：“当然。”

    陈宪书说：“我却不相信你。你先在暗处，让你的侍女楚楚可怜地倒在钟平身前，是个男人都会升起保护的欲望；和尚本来要解释的，但你的侍女二话不说就出剑，他不得不还手。”

    僧人叹息：“这一还手，钟平就被拖入战场了，结果受了重重贫僧一棍，现在都昏迷着，是死是活得看天意……”

    “这能怪本公主吗？”楚惜灵第一次这么自称，“你要杀本公主，还能不让我等反抗？即使再来一次，本公主依旧会如此行事！”

    陈宪书终于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拍手笑道：“这才是一国公主应有的模样……钟平出事后，你又开始出言挑拨，让我跟和尚着实打了一架——如果我性格暴躁一点，或者和尚再狠一点，我和他就结下真仇，不死不休了！”

    僧人笑道：“施主声音洪亮，心里有愧之人想必都无所遁形了。”

    陈宪书笑而不话。

    他之所以解释这些前因后果，并不是想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而是看到了远远近近的男男女女。他们中不少人都没有真正了解这件事情，有的觉得公主可怜，有的觉得陈宪书太不近人情，有的甚至想为友报仇，一刀砍了和尚算了。

    人们反应了过来，脸上和心里都写着大大的“羞愧”。

    傅申一直不说话，但他知道陈宪书是正确的。

    他看到阿祺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你也早就认为他是对的？”

    “当然啊！”阿祺嫣然一笑，“陈大哥什么时候错过？”

    傅申脸色一黑，“我不知某人求着我出来，是怎么喊我的？”

    阿祺白了他一眼，看到傅申憋闷的神情，娇俏地吐下舌头说：“傅申哥哥，行了吧？”

    哥哥比大哥还是亲近一些的，傅申面色稍霁：“这还差不多。”

    阿祺笑道：“哥哥还有父亲的意思哩，傅老爹~你说好不好听？”

    “什么？”傅申再次沉下脸，“不可能吧？”

    “哪有不可能啊？大唐那时，太宗皇帝对高宗都自称哥哥呢。”

    “啊，这……”傅申神情扭曲地问：“太宗他老人家不会这样吧？”

    阿祺古怪道：“知道唐太宗是你最崇拜的人，但他这也没什么吧？不就是一个称呼嘛。”

    傅申沉默了许久，用着叙述般的口吻说：“我的父亲自小到老，总是吃喝嫖赌，赌输了就发怒，发怒后呢？动手打我的母亲，打我的哥哥，打我。”

    “你的父亲真该死啊……”阿祺喃喃道，“我说错话了。”但她的神情没有半分后悔。

    傅申没有说父亲是好是坏。子不言父过，他不去评判，只是叙述。

    真实的经历历历在目，“我的哥哥一直保护着我，哪怕上了战场，他也替我挡了三次刀枪。”傅申抚摩着身旁高大的青石，像抚摩兄长遗骸的手背，“可惜，他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为了保护你？”阿祺脱口问道。

    “为了保护我们全队。”傅申说。

    “他是一位英雄。”

    “是啊。”

    ……

    P.S：晚五代不是一个人的晚五代。当然时代肯定有时代的主角，像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四位千古一帝，都是一个时代最璀璨的星辰；但创业初期，谁又能看见他们将来的伟大成就呢？

    百川赴海，是每一滴水，造就了大海的辉煌。第六章

    “等天底下的百姓都能说……我教给你们的‘普通话’时……”王褚重复着他听到的话语，声音越念越轻，他感到一种伟岸，又感到一种平静。

    王褚平静下来，又傻呵呵地笑道：“那我这一辈子都能抢——不，能搜了。”

    陈宪书问：“你觉得这是好事？”

    王褚说：“我搜别人，应该是好事。别人搜我，肯定是坏事。”

    陈宪书笑道：“你还挺有良知的嘛，前一个应该，后一个却是肯定。”

    “那是当然，你都没我有良知。”

    “我还比不上你？”

    王褚问：“是谁要我搜他们的？”

    陈宪书面不改色：“是我啊。”

    王褚得意道：“那你就比不过我。”

    陈宪书满脸赞同地道：“那我现在不要你搜了。”

    王褚的脸顿时垮了：“我比不上您！我错了。”

    “不不不，这样不是挺好吗？”陈宪书笑道，“你收获了良知，我收获了玉石，各有所得。”

    僧人垂头道：“施主，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陈宪书一摊手，对王褚道：“看，你要是不搜了，这位高僧还能得到他不应损失的财物，就更是三全其美了。”

    王褚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就是眉毛没有舒展开来：“有是有道理，可我怎么觉着不对呢？”

    “他这是拿话诓你呢。”青裙女子莞尔道，“你们三个就他得了东西，你没得没失，秃驴……这秃驴也赚了。”

    王褚摇摇头道：“我得了，和尚失了，你说反了。”

    陈宪书声音柔和了些，敲下青灰色的大石问：“你还要不要搜了？”

    “不搜啦。”王褚说完就后悔了，“不——留到下次再搜吧。”

    “还挺聪明！”女子笑道。

    “那你呢？”陈宪书转头对青裙女子问。

    “我……我什么？”她顿时慌了神，“你不会……”

    “你放心，我不会让王褚来搜的。”陈宪书朝远处打个招呼，“阿雉？”

    一名十三岁的少女轻步走来，清澈的声音中蕴着微微的甜意：“陈大哥。”

    陈宪书笑着挥了挥手，“你去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请帮我取下来——事成之后五五分账，如何？”

    青裙女子看向陈宪书，这个前一刻形象还挺高大的男人，现在瞬间如恶魔一般，眼睛放出暗红可怕的光芒。

    她看向小女孩，这个清澈的少女能放我一马吧？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

    这位曾经的公主艰难开口道：“姑娘……”

    阿雉温和一笑：“好啊。”

    “谢谢……”青裙女子话音未落，声调顿时变得尖锐：“你在干什么！”

    陈宪书瞧她一脸无辜、甚至快要梨花带雨的模样，悠哉悠哉地笑道：“你瞧瞧你这发簪——你想一想，谁会穿着侍女的衣服，头上却戴着这样一顶名贵典雅的发簪呢？”

    女子的神情由愠怒变为呆滞，中间还有一刹那的羞恼。

    “你的五个侍女，名字都很好听……汐红，沁白，泠蓝，沐绿，沉青，患难与共到这种地步，我还是要说一声：佩服。”

    陈宪书直视她的眼睛，后者开始大胆对望，但几息后就败下阵来。

    “你身上的衣裳，应当就是你那位侍女‘沉青’的裙服了……”陈宪书站起身来，阳光不再照到他安逸而俊伟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他以为这位生于安乐的亡国公主不会答话，哪怕答话，至少也要扭捏一阵。没想到她只沉默了两三息时间，就开口了。

    “楚惜灵。”

    “楚？不应该姓马吗？”

    “丧国之人，以国为姓，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名字里的惜，就是南楚王马希声、马希范名字里的希喽？”

    她又沉默了片刻，摇头说：“不是。”

    “那是？”

    “惜时的惜，惜人的惜。”

    “惜念过往的国家，惜念过往的时光？”

    “……是。”

    “生灵的灵？”

    “是啊。”

    “我知道了。”陈宪书说。

    “两样东西，簪子给你了，你还要什么？”楚惜灵弱弱地说。

    “你把名字告诉我，就是第二样了。”这是她脑海里转动的念头。这个念头在众星捧月的公主心中一升起，神色便不由期盼起来。

    然而陈宪书的应答却与之大相径庭：

    “惜灵，好名字。但看你的样子，怎么都跟这名字搭不上啊……没有仙子的素质，取个仙子的名字，我觉得这是一种灾难。

    还有，你不觉得马惜灵三个字更好听一些吗？”

    “我……”

    楚惜灵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心性较差。”陈宪书认真的评价，这位公主却一副要吐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