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五代
繁体版

第三章

    “就在一个月前,我的至交好友、保静城的副将杨挥云,便与我暗中约定,他已取得保静校尉信任,只等时机一到,便可里应外合,共谋此城!”

    冯兴环视众军官,“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第一都的都将张贵成笑道:“将军此计真乃妙冠三军!我等只需派几个小卒混入保静城,与杨副将联系,便可内外夹击,一举破城!”

    “奉承话少说,”冯兴敲了下桌道,“怎么混入保静城?哪一都愿意派遣可靠军士?”

    张贵成笑道:“当然是我第一都!”

    “我第三都全员康复,当然是要看我第三都将士的表现了!”傅申紧随其后道。

    张贵成瞪他一眼道:“别的你跟我抢就算了,这么重要的事,你老三还排在我老一前面?”

    傅申面色不变,“你要是手下全都可以作战了,那我半句话不说。”

    “嘿哟~你这小子!”张贵成叉着两只大手,放起狠话道:“你别得意,你现在本事,排在我前头,将来可不要落在我后面!”

    “随时奉陪。”傅申看都不看他,朝冯兴抱拳道:“属下愿率领都下第十三队、第十四队,共十名干练军士,亲自入城与杨副将联系!”

    冯兴点头道:“你亲自去,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你要记住,隐藏自己第一,保护自己第二,一旦事不可为……”

    “一旦事不可为,属下宁肯死,也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傅申斩钉截铁道。

    冯兴稍稍眯起眼睛,喉头轻动,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

    “拿酒来!”他大喝一声。

    守在门外的亲卫立即回应一声,过了数息,一位军士捧着散发着连绵清香的酒坛,穿过众位军官,来到冯兴的面前。

    另一位军士拿出两张陶碗,分别放在冯兴与傅申的面前。咕咚,咕咚,香浓的酒液倒入碗中,没有溅出半点水花。

    “敬傅都头!”冯兴举碗,轻声说道。

    傅申回敬道:“敬将军,敬诸位将士,敬与我一同赴死的军士。”他忽然请求道:“可否让我手下的死士一同来饮?”

    死士——没错,现在的十一人,孤零零地前往那座危险的城市,不是死士又是什么?

    冯兴看到傅申一口饮尽碗中酒,便放下了自己的酒碗。

    他又不出兵保静城,自然不需要真喝。若是给属下送行自己也一块儿饮酒,岂不是有‘借机尝酒’之嫌?作为一军之主,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冯兴笑道:“他们的酒就留着吧……如若安然回返,我定当为他们庆功!”

    傅申慨然抱拳。

    然而,正当他准备起身,忽地听到第二都都将徐有义疑惑地询问:

    “将军,杨挥云副将真的可靠吗?”

    “什么?”冯兴盯着他问。

    徐有义沉声说道:“将军,杨副将与您的约定,已经是一月前的事情了。”

    “那又如何?”

    “或许……在外界的眼中,我等已经因瘴气而全军覆没了。”

    “我们全军覆没……”冯兴细细琢磨着这句话,背脊却不声不响地起了一层冷汗,“你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全军覆没了,那与杨挥云合作的夺取保静城的,只能是……”

    张贵成嘶声道:“南平军队!”

    “嗯。”徐九成依旧用他那询问般的语气说道,“记得杨副将,当年与将军一样,都是南平国的将领吧?”

    “没错!”冯兴微眯双眼,脸上的刀疤似乎游动起来,如活了一般。“当年我与杨挥云在南平共事,后来他辞职南下投楚,是得到南平国正式认可的,不像我,呵呵,叛逃南下,至今带着大家漂泊无定……”

    说到这里,冯兴看向众军官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深深的歉意。

    “将军这么看着我们做甚?”张贵成笑道,“我们既然是您的兵,出生入死,哪能不跟着您呢?”

    冯兴笑骂道:“这话要是傅申说的,我肯定感动得紧;可说这话的,是你这么个成天夸人的家伙,我现在倒想笑了!”

    傅申冷不丁续道:“将军说得对。”

    众人面面相视,纷纷大笑。

    “哼!”张贵成怒道,“你要是死在了保静城,我第一个为你收尸!”

    傅申笑道:“谢谢。”

    张贵成一怔,无声地骂了几句。

    冯兴沉声说:“杨挥云是南平将领,和南平的兵马至今都留有一份香火情……一个月前,他就有和南平军队合作谋取保静城的打算。”

    “但你们也知道,南平毕竟是一国,国主更是十国有名的‘高赖子’,媚大而欺小,毫无信誉可言!杨挥云也知道这一点,他和南平军合作,算得上是与虎谋皮了……所以,他还是选择与我联手,里应外合。”

    徐有义细心说道:“属下的建议是,主要还是打听情况,顺便探一探杨副将的口风。”

    “有道理!”冯兴认可道,“既然这样,傅申你就不用去城里了,张贵成,你和你的队正不是挺机灵的嘛?这次就让你带两名队正、十名军士,前往保静城与杨挥云试探着联系!”

    张贵成点头道:“是。”

    “将军!”傅申脸一阵红一阵白,“那我……”

    ——他可是喝了壮行酒!

    冯兴当然不会忽视傅申的感受:“你带你手下的斥候,去保静城外查探!兵力多少、有无村镇,这些都不用我教你吧?这可是比进入保静城更艰险的任务!”

    “我相信你能做到最好。”王治平补充道。

    傅申抱拳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冯兴望向倾听已久的陈宪书,询问道:“咏光,那些‘口罩’……”

    “已经制作完毕。”陈宪书说。

    “好!”冯兴朗声道:

    “张贵成!”

    “属下在!”

    “傅申!”

    “属下在!”

    冯兴下令道:“你们两人找到那个负责口罩的黄海,让此行的每位军士都带上两个口罩!”

    两人齐声应答:“是!”

    众人看见张贵成与傅申一齐站在议事房门口,又听得冯兴问:“诸位还有事情要说吗?”

    “没有了!”那名胆大的队正喊道。

    冯兴斥道:“何广义,你给我安分点!”

    又问了一遍后,听到有两名队正反应,自己队下的数名军士常常神情低落,这种情绪有时还从个人传到全队。冯兴皱着眉头安慰了两句,说到了保静城就会好起来的。

    “既然大家没有事了,”冯兴站起身说,“那就散会吧。”

    陈宪书看见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房门,屋内只有冯兴、王副将与他。他也站起身子,却看到冯兴霍然恨声道:

    “南平!南平!”

    王治平安慰道:“将军,南平活不了多久了,听说后周皇帝郭威雄才大略,您看着吧,不出几年,南平保证亡国!”

    “是吗?”

    冯兴用探询的目光看向王治平,又看向陈宪书。

    “是的。”

    陈宪书回答道。

    他并不知道南平什么时候完蛋,但肯定是在后周后面,由赵匡胤灭亡的。

    然而,比起赵匡胤,他更相信事在人为:“南平虽是一国之地,但国势衰朽,我相信将来,一定有一强大势力如风卷残云般崛起,进而横扫十国,奠定大一统之盛世基业!”

    冯兴和王治平同时望向陈宪书,他们眨着眼睛,陈宪书还是那个陈宪书,可那平常的身躯却又给人一种发自灵魂的震撼。

    “我能看到这一天吗?”冯兴茫然中又带着期盼,脱口问道。

    陈宪书走上前,那个震撼的陈宪书又变回普通的陈宪书了。他笑着说:“不管看不看得到,都要好好保重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出议事房的大门。

    冯兴说:“我以为他会说,‘一定会看到的。’”

    王治平莞尔一笑,“那我们就更要好好保重身体,将军。”

    距离议事房大门的不远处,陈宪书看见张贵成在招手。左右无人,想来是要找他了。

    “老张,叫我?”陈宪书走过去问。

    “陈先生……”

    陈宪书笑眯眯道:“我记得我们打了赌,你输了,得称我为大哥。”

    张贵成面色难看道:“我……我一个大男人,我喊得出第一声,喊不出第二声。”

    “所以,你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陈宪书踱步道,“怪不得三天前咱们打的赌,这两天你一直没见我。”

    “你……算了!大哥!”张贵成头也不回。

    陈宪书看着他移动的影子在阳光下越拉越长,甩了甩胳膊说:“我说,你可以不用那样叫我。”

    “你说什么?”

    张贵成顿时反过身来,这速度陈宪书都诧异不已。这一脸谄媚的模样,和须臾前那孤寂的背影宛如天壤之别。

    “你真是个奇葩……”陈宪书嘟囔道。

    “您说得对!”张贵成笑容灿烂。

    “慢着!”陈宪书说,“我们之间的赌债可以一笔勾销,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张贵成疑惑道:“什么忙?”

    陈宪书笑道:“你不是要去保静城吗?我和你一起去。”

    “这,这……我不能做主。”

    “怎么?我还去不得保静城了?”

    “那倒不是……”张贵成一脸牙疼地道,“可您要是去了保静城,我们一是舍不得,二是我们还需要您的帮助。”

    陈宪书随意地道:“你放心,我不是离开你们,我只是要去那里有点事情。”

    “真的?”

    “我骗你做甚?”

    张贵成拱手道:“我跟将军说一声。”

    “你去吧。”

    陈宪书走到第一营的驻地,看见江城与三十五人围坐在一团,毫无半点疏离感,不禁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来说:

    “你们现在选五个人,与我一同出森林,前往保静城。”

    “保静城?”一个少年问,“是朗州大都督辖下的保静城吗?”

    朗州大都督所指的,便是南楚国同平章事、检校太师,并辖朗州辰州的大都督刘言了。南楚灭国,同平章事与检校太师已成虚名,唯有大都督一职,仍表明刘言为军政一体的一方诸侯。

    “你既然了解保静城,那就与我一同前去。”陈宪书说,“还有谁了解保静城的吗?”

    “我,还有他。”一位青年指着自己和旁边的少年说,“那里是我们的故乡。”

    江城右侧的少年喊道:“带我兄弟俩去吧!”

    “你们去那儿,打算干什么?”江城好笑地问道。

    “我们肚子大,吃得多!”少年自豪地大笑,“我一顿的饭量,比他们两个人还多,我要去了保静城,一个人就能吃两个人的饭菜!我们兄弟俩,就是四个人的分量!在这里,吃穷的是咱们自己,到了保静城,吃穷的不就是别人了?”

    少年的兄弟一拍他的脑门,“别人还巴不得你多吃呢!你当你不用付钱啊?”

    青年少年们吵吵嚷嚷,江城站起身来,与陈宪书走到一旁。

    江城问:“去保静城,是会议的结果?”

    “为什么这么说?”陈宪书反问。

    江城笑道:“首先,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一个人生存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但现在足足有一千五百多人,我估计要走也就在三天之内了。”

    陈宪书说:“三天之内就要走,你要是来的再晚一点,恐怕一辈子都要呆在这林子里头了。”

    “其次,保静城虽然不是最近的城池,但城边有河流,而且位于河流中游,上游下游两座城池若要走水路,保静城是必经之路。”江城将手中的木板递给陈宪书,上面有炭笔绘制的简易地图,“我找黄海要了一份地图,对着地图画的。”

    陈宪书赞道:“你的标注,比地图有趣味多了。”

    “从小养成的习惯嘛!”江城乐道,“读小学初中的时候就喜欢搞这些地理学,生物学之类的东西……我没有美术天分,却又喜欢画画,像什么素描都学不会,倒是地图和生物模型,画了一张又一张,还得了个市里的奖。”

    江城从口袋里掏出炭笔,对着保静城的注记点了点道:

    “保静城虽然是小城,但进可攻、中可守、退可撤,又位于河流中游,夺取了它,不仅能收获一笔浮财,更会像一把钢刀,直接切断了上下游的关联,给到军队至关重要的喘息时间……有了这么多好处,我想,保静城应该就是最佳的去处吧?”

    “说得真好。”陈宪书拍手道。

    江城自我调侃道:“纸上谈兵,谁不会啊?”

    陈宪书点头说:“没错,好处是很多,但困难也不少。”

    “困难要到实际中解决,”江城说,“你不是要去保静城嘛?带上我一个!”

    陈宪书笑了笑,却又挑眉道:“我有个疑问,你说夺取中游能切断上下游的联系,但我认为会是另外一种情况:夺取中游,上下游的城市一齐朝中游进攻,两面夹击之下,保静城岂不是岌岌可危?”

    江城粲然一笑,“陈兄说得没错,但现在不是信息时代,上游和下游又没有电话,你占据了中游,他们就很难迅速交流,既然不能迅速交流,又怎能同时进攻?”

    “嘶——”陈宪书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陈兄,你怎么了?”

    陈宪书声音轻得像徐徐的微风,“我也推演了一阵接下来的战斗,然而,我不可避免地带了很多现代的元素进去。这样不可取啊……不可取。”

    “这的确是不可避免的,”江城安慰道,“这就是咱们现代人的烙印。”

    陈宪书沉默无言,他来到驻地,召集先前的五位少年青年,然后朝张贵成的驻地走去。江城见气氛淡淡静静,开口交谈道:

    “我先前唱的好汉歌,你们都会唱了吗?”

    “会啊。”那位叫彭平的青年说。

    那位饭量一人顶两人的少年王褚却是开起唱来了: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参北斗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停!停停停停……”

    江城连连制止,好不容易才让少年王褚止住他那杀人般的歌声。

    彭平怒道:“别人唱歌是气冲霄汉,你唱歌是天雷滚滚啊!你差点把咱几个都劈死啦!”

    王褚本来陶醉在自我的歌声中,听到彭平的愤怒语调,瞪起眼睛道:

    “你觉得我唱得不好?哼!我偏要唱!”

    众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王褚仍然陶醉在他‘优美豪迈’的歌声里,周围同伴们的眼睛里燃起一层层凶恶的火光,他仍是浑然不觉。

    “你大爷的!揍他!”彭平怒吼道。

    除了王褚的兄弟王演,其他三个尽皆把拳头朝王褚壮实的胸腹捣去。

    “别打了,别打了!唔……我日你……干……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饶命,饶命啊!大哥,我错了,啊啊——”

    彭平一把老拳打得风生水起,噼噼啪啪了足有小半刻钟,才将王褚放倒在地。

    真是大快人心!

    彭平神清气爽之余,朝王褚斜眼道:“哼!气煞我也!”

    “你……日你……”

    “嗯?”

    江城总结道:“好端端的一首好汉歌,硬是被你唱成了鸡皮疙!不过你小子也是有长处的。”

    “什么长处?”王褚问。

    “皮糙肉厚,耐打!”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损着王褚,江城妙语连珠,一下就成了小团体的头子。

    王褚也不甘示弱,反击道:“大河——”

    “大什么?河什么?”

    陈宪书沉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好汉歌?”他走近了,朝江城问道。

    “是啊。”

    “还真是!”陈宪书退后一步,嫌弃地看着王褚:“两个字都跑调!”

    王褚委屈巴巴道:“你也跟他们欺负我?”

    陈宪书不咸不淡道:“我一来就看见你在用你的‘歌喉’欺负他们。”

    “哟,在干嘛呢?”张贵成笑眯眯地小跑过来。

    江城看见张贵成身后的十名便衣军士,笑着说道:“看来人到齐了。”

    “走吧!”陈宪书说。

    江城走到黄海身边,和他一同分发口罩。

    “一人两个!”黄海吆喝。

    “多拿一个不行?”一位军士调笑道。

    黄海紧紧握着口罩,像是捍卫自己一样捍卫它们。

    江城拍了拍他的手,爽快地递给那军士一个额外口罩,笑道:“你要是多拿了一个,那么你的都将,以及我们所有人都要多拿一个。”

    他顿了顿,凝视着军士的目光仍然带着笑意,“依此类推,我们现在有一千五百余人,要是每人都多拿一个,也就是说……黄海啊,你还得再多做一千五百口罩!”

    黄海领会到了江城的意思,喜上眉梢道:“我马上去做。”

    军士打了个寒噤,拱手递还道:“我不要了,不要了,我拿自己那份就好。”

    “小兄弟,是个明理之人!”黄海夸赞道。

    军士红着脸,有羞有愧,却也有一丝喜悦。他拱手抱拳道:“受教了。”

    他望向江城,想起了小时候的私塾老师,教书时从不打骂,但学生没有一个是不服气的。江城倒不知道军士的回忆,他有条有理地将泛着枯黄的口罩一一发放给众人,然后自己也佩戴好了。

    他闻到了雄黄的气味。

    口罩是由布巾制成的,经过开水连续蒸煮四次,用陈宪书的话说叫‘土法消毒’;再配上解毒去瘴的草药,足够使绝大多数人不被瘴毒侵蚀。雄黄不产于森林里,而是百姓们从家中带来的。

    黄海悠哉悠哉叙述着当地的习俗,“雄黄御百毒,每家每户,只要不是家徒四壁,几乎都会存一点雄黄……现在就起到大作用了。”

    十余人的队伍即将行进,江城看到同行者们朝着营地广场方向挥手,恋恋不舍地与他们的朋友们、生死兄弟们告别。

    告别……江城没人可以告别。

    江城问黄海:“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黄海缩了下头道:“我就不去了吧?”

    江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信不过别人,我只信得过你。”

    黄海诧异地看着他,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谈“信任”——可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交浅言深历来受人忌讳,初来乍到就直接说‘相信’,几乎是在考验人性!——但乱世中,同室操戈都是常象,考验人性根本不算个事儿。问题在于,黄海若是点头答应,便要以身犯险;若是摇头不答应,岂不是辜负了江城的信任?

    “江兄弟,你信任我,我也该信任你。”黄海抛去所有的杂念,用本心对江城说:“但我的性命只有一条。”

    黄海并不讨厌江城,相反,他很喜欢江城口若悬河的风姿,更喜欢江城豪爽真挚的性子。

    如果他讨厌江城,江城刚说完“相信”这类的话,黄海就会‘认真敷衍’,随后拂袖而去。但现在他并没有走,而是等待江城的回应。

    江城见黄海没有走,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道:

    “黄兄,我知道你是心中有大抱负的人,俗语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若是不以命相搏,何来一番堂堂功业?”

    黄海怦然心动,却挤出一丝忧郁的苦笑,正值壮年的他抚摩着缕缕白发,低着头说:“我一个赘婿,何谈什么功业、抱负?”

    赘婿自古至今,都在家庭和家族中没有地位。

    普通之家还好,上门女婿也不是不能做活,可要在高门大户里,赘婿还不如一些家臣!更不用说幕僚客卿了,赘婿面对他们只有乖乖避退的份儿。

    黄海少时穷苦,入赘到了一户普通商家,那时虽然过得颔首低眉,但至少有口饱饭吃、有个活儿干。然而后来,商家发迹,一跃成为当地有名的豪商,于是家族上下越发地看黄海不顺眼了。

    就这样,他屈辱地离开了那户大家族,在这乱世中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以前他是个勇敢的人,现在却经常拿赘婿身份自我调笑,别人称他赘婿他也微笑以待。

    不过这里也有个小忌讳:若要称呼黄海赘婿,他会满脸微笑;可要称他“入赘的”,黄海绝对不会忘记说话的那家伙。

    江城感觉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笑道:

    “赘婿难道就不能谈功业、抱负了吗?”

    黄海只吐出一个字:“难!”

    江城静默无言,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出营地广场千步之远,离森林外层的瘴气区域越来越近。

    黄海愁苦地说:“一天是赘婿,一辈子都是赘婿,这就和家仆、娼妓一样!一天是奴仆,一辈子都要打上奴仆的牌子——这块牌子有千斤之重啊!足以压得人永世不得翻身。”

    江城叹息一声,不再劝慰。“我们走了这么久,离瘴毒之地不远了,黄兄你回去吧。”

    黄海却话锋一转:“不,我和你一起去。”

    江城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欣慰地笑着。

    没过多久,这列十九人的队伍便来到瘴毒地带的前面。青绿墨绿的烟雾缭绕,浓密但不深厚,乍一看好似对人毫无危害。

    “老子在这儿,把丑话放在前头!”张贵成站在众人身前喝道。

    “咱们到了现在,已经不能回头!要想回到这里,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胜利,二是死尸!我不敢夸海口说一定能成,但老子保证:要死,也绝对是我死在你们前面!”

    张贵成和煦的面孔绽放出猛兽般的凶狠,他从腰间抽出大刀,“我再重复一遍!出了林子,要是没完成咱们的任务,谁要回来我砍了谁!明白了吗?”

    众军士大声喊道:“明白!”

    被称为“小牛犊”的王褚亦是高喊:“明白!”

    张贵成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静静开口道:“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