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灵将艾琳拥入怀中，如同母亲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一下下轻柔地拍着艾琳的背。

    艾琳则微微睁大了眼睛绷紧了身体，旋即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听着自己耳边湖水灵的轻声歌唱：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悲哀、我心对爱的饥渴；我试着去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生命啊，请告诉我，我该如何挽留住你的消逝。”（注1）

    听着听着，艾琳忽地有些困了，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那双漂亮的眼睛便逐渐失去了聚焦。无力地倒在了阿卡芙蕾的怀中。

    片刻后，艾琳的身体化作了万千青绿色的光点，飘散在了这天地间，犹如最美的群星一般，在黑夜中闪耀着。而在森林的不远处，太阳露出了其微弱却足以照亮整个森林的光芒。

    周围的场景也随着艾琳的消逝，如同水波一般再次晃动了起来，数秒后又恢复了平静。

    刚刚的一切都是一个美好的幻境，献给一个并不完美的人一个完美的葬礼。可是，幻境过后，终究得回归现实。

    湖水灵轻轻敲了敲水面，旋即整个湖泊却忽地涌动了起来，迎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索勒斯的身影缓缓地被淤泥抬到了水面。

    阿卡芙蕾则用自己的手轻轻拂过了索勒斯的脸颊，一抹青色的光芒便随之注入了索勒斯的身体。下一刻，索勒斯睫毛微颤，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就在索勒斯看清湖水灵的瞬间，索勒斯的眼前闪过了许多的画面，有巨人女王的城堡，有那数不清的猫，以及小白花。

    对，没错，他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讲述小白花的故事。

    那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只不过，曾经被小白花精神入侵过的索勒斯，此刻再回想起那一个个故事，却也感同身受。

    然而，他却也就只听见了小白花的故事，对后面发生了什么，依旧懵懂无知。

    坐起身，索勒斯不解地看向了脸上泪痕未干的白发湖水灵，虽然心中隐约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猜测，但索勒斯还是开口询问了一句：

    “这里是哪里，你是阿卡芙蕾吗？”

    “这里是现实，也是精灵之泉。但，我并不是阿卡芙蕾哦。只是一个湖水所化的灵罢了。”

    “这就意味着，我们打败巨人女王了？”索勒斯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真是一段艰难的冒险，说起来，我记得我在秘境中死去了，那一切都是幻觉吗？”

    湖水灵摇了摇头：“那从来不是幻境，虚妄使人肆意妄为，唯有真实的死亡才可以唤醒你们内心的恐惧，自发的留在泉水幻境中。”

    索勒斯愣了下，随后用手触摸着那微微荡漾着的湖面，感受着其无比真实的触感，下意识开口道：“所以现在的我，是在用灵魂交流？”

    “不，这是因为有人，用她自己的生命换回了你的复活。”湖水灵说着，轻轻擦了下脸颊，似乎在抹除着那并不存在的眼泪：“不过，她的尸体依旧留存着。”

    说着，湖水再次微微翻涌了起来，随后，艾琳的身躯也随之从湖底浮现，出现在了湖水灵的一侧。

    “泉水幻境，说到底也是幻境，虽然能致使你们死亡，但是你们的躯体依旧会保留着和进入秘境时一摸一样。”

    索勒斯没想到既然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呼吸都几乎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靠近了艾琳的身躯，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带着浅浅的微笑永远陷入了沉睡，索勒斯才敢相信对方已经死亡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救我。”索勒斯微微垂下了眼，忽地，注意到艾琳身侧的翠绿色沙漏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便顿时想起来，那个沙漏，正是在幻境中艾琳送给自己的那枚沙漏。湖水灵见状，拍了拍索勒斯的背，轻声道：“拿上它，让它加入你的旅程吧，我想艾琳也一定是这样希望着的。”

    “还有，你的朋友想让我转交你一句话，对于她隐瞒了你诅咒存在的这件事，她感到很抱歉。”

    接过入手微凉的沙漏，索勒斯愣了愣，脑海中默默的想起了自己和艾琳相处间的一点一滴。

    她是一个豪爽的女孩，喜欢冒险，却又被逼着去手然鲜血。但心思确实十分细腻，能够注意到身边人细小的情绪变化。

    这样的人，本不该拥有这样的结尾的才对。

    默默的将沙漏别到腰间，索勒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湖水灵见状，却不由得长长叹息：“也是她的存在，让我意识到了，我做错了些什么。我没有办法为我的错误赎罪，就像那只小精灵艾琳一般，但是，我会做任何我能做到的。”

    说着，湖水灵轻轻点了点水面，不一会，一个小白花模样的事物就被湖底的淤泥抬到了湖水灵的面前。

    她悠悠地开了口，像是在和索勒斯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我曾经以为，遭遇苦难，可以让你们永远的沉浸在美好的温柔乡之中，快乐地活下去。”

    说完，湖水灵伸出手，握住了那淤泥上的小白花，下一刻，用力地将其从泥土上拽下。

    拽下的瞬间，那淤泥就忽地在水中散成了一片，整片湖水也如索勒斯进入泉水秘境一般，荡漾起了数米高的浪花。

    湖水灵自己也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随后，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的下去。皱巴巴的皮肤不再美丽，如同一件并不合身的衣服挂在骷髅架子上一般。

    她却微笑着，忍受着身体被切割一般的痛苦，挣扎地站起了身体：“我肆意妄为地，毁了很多人的人生，并将其冠以美好。”

    湖水灵随后，又如同一个生涩的指挥家一般挥舞着自己的双手，令那些翻涌的浪花前后翻涌着，如同被人赋予的生命。

    “我制造了给我带来痛苦的巨人城堡，试着用痛苦和死亡的威胁来让你们退缩。”

    旋即，她的手猛地一收一握，那浪花便在顷刻间停止在了原地，或高或低地屹立着。

    “我是罪过，我又该何去何从。”说完，她就像是被抽空的全身的力量，猛地坐倒在了地上，不声不响。

    旋即，索勒斯看见了那一个个数米高的浪花中，有许多深深浅浅的人影。待那些人影逐渐走近了，索勒斯才看清，原来他们是一个个迷茫的人们。

    他们都是从泉水幻境中召集出来的，误入幻境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精灵。不过有的人早在数百年就进入，并早已忘却的现实。见浪花门后的世界是如此特别，他们只感到新奇。

    而有的人则是误入泉水秘境不久的人，比如罗森见到此情此景，立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连忙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手中牵着的梦达。

    只见，原本还在浪花门中蹦蹦跳跳，仅有七、八岁的梦达，在离开浪花门的瞬间，就成长为了一个身材极好，胸前垂着两条麻花辫的梦达学长。

    梦达猛地取回了记忆，也是愣神了许久，才回过了神来。就在少女懵懂地望向自己哥哥的瞬间，罗森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不是假的，你不是，你不是。”

    梦达气呼呼地刚想反驳两句，随即便意识到了事情的原貌，到嘴边的话转了一转，变成了安慰人的话语：“好久不见，哥哥。”

    “呵呵呵，年轻人就是好啊，你说是吧。”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的年迈精灵笑呵呵的靠近了索勒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索勒斯怔了下，发现眼前的老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老人却很是自然地继续道：“早在那水果摊，你找我打听消息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谢谢你愿意相信罗森，再次正式认识一下，我是罗森的队长。”

    见对方提到水果摊，索勒斯顿时想起自己易容后，和自己第一个交流过的老人。此时仔细看去，确实有几分相像。

    “还请你不要将我将分身藏于村庄内的事情说出去。”说完，老年精灵冲索勒斯笑了笑，随后朝着跪坐于地的湖水灵走去。

    此刻的湖水灵耗尽了自己的大半力量去复活索勒斯，此刻又亲手毁掉了自己积攒数年所造出的秘境，正是虚弱的时候。

    若是有任何人对她心怀不轨，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她。

    和艾琳不同，体会过生命美好的湖水灵无比的热爱自己的生命，见有一个被自己幻境困住过的老精灵朝自己走来，顿时提起了极高的警惕心。

    哪怕如此，湖水灵也没有将这警惕心表现在明面上，而是试着露出了一个慈悲的微笑来博取同情，然而她那张充斥着褶皱的干瘪皮肤却只露出了一个异常丑陋的笑容：

    “还请你放过我，至少我捏出秘境的初衷是好的，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可以幸福地活下去。”

    老年精灵摇了摇头：“幸福不是强行给予的，每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都不一样，你这样做，反而是害了他们。”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湖水灵点了点头：“其实，我的力量要耗尽了，我也将会死去。还请你将我死去后的皮肤，制作成一朵小白花，献于这湖水前吧。”

    湖水灵缓缓抬起了头，像是在望着那年迈的精灵，视线又像是穿透了他，在望着那层叠高大树木的上方那若有若无的巨大黑色身影：

    “阿卡芙蕾大人渴求着巨人女王和生命神的注视，而我又怎么不是在渴求着阿卡芙蕾大人的注视呢。”

    说完，整个湖的湖水都朝着湖水灵的方向凝聚着，生硬地填充着她那干瘪的皮肤，直至将皮肤再次撑回索勒斯初见她时那美丽的模样。

    湖水不再溢出，淹没整个森林的小溪回归到了湖水之中，露出了树木低下那被泡的发白的根茎。

    湖水灵则缓缓朝着自己视线中的阿卡芙蕾的方向，缓步走去，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般，眼神中充斥着独属于自己的信念。

    众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一步，两步地走着。

    就在湖水灵即将走离湖水的范围之时，她直直地朝着前方倒了下去。

    当老年精灵再次去靠近检查时，她已经怀着幸福的笑容失去了生命。

    老年精灵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过头来看向了索勒斯。

    “你的生命还剩下一天的时间，我要先带着这些误入秘境的人回村庄离。你则需要尽快去村中最大的木屋。还有，我劝你不要对大精灵阁下撒谎。”

    说完，年迈精灵就带着死去的湖水灵留下的皮和骨，跳上了树杈快步离开。而那秘境中的绝大多数人，则紧随其后。

    看着那熟悉的轻盈步伐，索勒斯沉默的想起了艾琳曾经带着自己奔跑的模样。

    什么是善良，又什么的恶意。

    索勒斯在此刻有了新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