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拾忆才回到家。他把钥匙艰难插进锁孔，暗暗吐槽这个破铁门真的是越来越难开了。

    房间里似乎还留存了一丝王欣的香味。

    拾忆摇摇头，努力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他明白，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尽量保持普普通通的状态，继续装的像个一穷二白的年轻人。

    他逼迫自己继续向一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公司投简历，想着随便找一家入职就可以。

    刚过九点，拾忆就给王大妈打了个电话。作为邻居，这个时候于情于理都应该问候一下才对。

    接电话的却是王欣：“哪位？”

    “欣姐？我是拾忆，叔叔怎么样了？没啥事吧？”拾忆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

    王欣很快说：“嗯，腿骨折了，不过没啥生命危险。一会儿就要做手术了。谢谢你啊，还记得关心我……”王欣的声音略微低沉。

    “好，没生命危险就行，你要忙不过来的话就喊我帮忙哈，我最近也没啥事。”李拾忆说。

    王欣一通感谢，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李拾忆看见楼下彩票站刚刚开门营业，套个外套就出去了。彩票站围了一群好事观众，七嘴八舌地问着些什么。

    李拾忆来得巧，刚好听到彩票老板说道：

    “……所以老王一查彩票时间，正好是他爱人买彩票那会儿，当时就气不行了欸，那眼睛，通红通红的。我再一对具体信息，好嘛，100注，确实是他爱人买的。后来老王还想去调监控，不过监控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围观群众们一脸的兴奋，纷纷询问后续。

    “那个兑奖人现在也没找到，彩票中心说了，要保护兑奖人的个人信息，还让老王他们去报警……不过听说他爱人怎么也不让报警，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李拾忆听了个大概，大意就是王大爷知道了王大妈丢的彩票确实是那张中大奖的彩票，回去就想报警，结果王大妈拼命拦着不让。推搡之下，王大爷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

    这个故事明显充满了旁观者的想象，不过大体经过应该大差不差。

    李拾忆顺便买了个豆浆油条。还没到门口，就看见有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夹克男站在自己的大铁门前，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李拾忆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往楼上走。那个男人突然迟疑着喊住他：“拾忆？你是拾忆么？”

    拾忆犹豫了下，转过身，看到一张陌生的脸。男人略微秃顶，但身高绝对超过一米八五，整个人非常精神，气势很足。

    “拾忆吧，你跟你爸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我是你丰叔叔，当时……当时我给你打过好几个电话，你还记得么？”男人笑着说。

    李拾忆有点印象。父亲突然离世后，给他打电话的基本都是催账的。不过其中有一个电话确实是在安慰他，说自己叫“丰叔”，是拾忆父亲的发小；还说有想法的话可以去他店里看看，或者到家里蹭蹭饭。

    李拾忆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可能丰叔又打了几次电话，可是那会儿拾忆已经很少接陌生电话了。这次不知从哪搞到了拾忆家的地址。

    引进门来，丰叔环顾二十多平见方的小屋，脸色不太好看。

    “拾忆，最近在忙什么？听说你从上家公司离职了，有找新工作么？”

    拾忆没有多想：“正在找，还没找到合适的。丰叔您坐吧，吃点豆腐脑？”

    “不用不用，我吃了来的，”丰叔坐在沙发上：“你也坐。你还没吃吧，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拾忆推辞一番，拗不过丰叔。

    据丰叔说，他现在在京市做点茶叶小生意，日子勉强算过得去。他和拾忆的父亲从小要好，是无话不说的兄弟；年纪大了之后，联系是少了，可感情还在那摆着。之前听到拾忆父亲离世的噩耗，着实难受了好久。

    丰叔说，他本来想帮衬帮衬拾忆，可是拾忆一直不接电话。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了拾忆的地址，赶紧过来看看他的近况。

    拾忆有些感慨，他父亲还是交了几个好朋友的。

    聊的差不多了，丰叔站起身来，递给拾忆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简单的“荃丰”两个字和一个电话一个地址。对拾忆说：“你想好了的话就来这个地址找我，或者打电话也行。去叔叔那，给不了多高的工资，也不会有多累，不过自己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行了，我先走了，你忙吧。”

    拾忆送走丰叔。

    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拾忆现在不缺钱，只是缺个幌子。不管丰叔是不是真心照顾他，起码他不用再费心面试了。

    拾忆的脑子又回到了那张彩票上，是啊，如果王大爷他们报警，警察去调取信息的话，他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可是，王大妈拦着王大爷，不让他报警呢？

    正在胡思乱想时，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王欣”。拾忆接起来，应了两句，然后说：

    “行，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手术室外，王欣搂着王大妈靠坐在墙角，拾忆沉默着站在一旁。

    他刚刚听王欣讲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王大爷回家之后，跟王大妈说了他们的彩票可能被捡走兑奖的事。王大妈一听，急得立刻就要报警——可王大爷却拦着不让，说什么他们年纪这么大了，也不需要这么多钱之类的。王大妈气得要跳楼，王大爷就死死拉着不让她跳。

    奇怪的是，等到王大妈稍微平静，准备自己报警解决的时候，一不留神，王大爷却摔下去了。被送到医院以后，王大爷也一句话不说，拒绝和任何人沟通，只是一直重复“不要报警、不要报警”什么的。

    手术很成功。王大爷被推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睁开了，只是还不能说话。

    大夫交代完注意事项就走了。拾忆回了几条林桐的微信，看到小姑娘唐周发来了好友申请，顺手点了通过。

    王大妈回家休息了。拾忆和王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聊得越多，拾忆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天色渐晚，王大爷又沉沉睡去。王欣压低声音，问拾忆：“要不出去走走？”

    医院中央有个露天小花园，有零星穿着病号服的人溜达来溜达去。

    王欣和拾忆差不多高，走路的时候，两个人的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

    “还好王大爷没什么事，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王欣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细细的月亮：“当时我吓惨了。就那个时候，我突然特别后悔平时没有多陪陪我爸我妈他们。其实钱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起码不能和亲人比。就算挣钱少一点，一家人能多多相处，多聊聊天说说话，也比什么都强。我宁愿永远也不知道那张彩票中过奖。”

    拾忆看着王欣清减的侧脸，突然有一股说出一切的冲动。

    “我说，如果……”

    “嗯？”

    “……没什么。”

    王欣笑笑，眼神像是知道了些什么，指着月亮：“你看，今晚月色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