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夜月纯白无暇，不见乌云遮月。

    这似乎昭示着明天将会是一个不错的天气，适合远行。

    今夜可能是苏沐风最后一次讲故事给陈小念听，所以他讲的时间比以往都长，小姑娘听到最后有了睡意，他才停下来。

    小念是睡得安稳了，他却睡不着了。

    离别是人生永恒的话题，它往往在你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就会突然来袭，而当你有了心理准备，抉择和不舍又会滋扰着你的神经。

    苏沐风不知道如何开口跟陈小念说他将要离去这个事实，在讲故事那会儿一直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让小念和他一样，在今夜无眠。

    从陈小念的屋子里出来后，苏沐风就一直站在院子里，轻挪着脚步，想借着晚风排遣一下心中的忧愁。

    月儿发现了这个孤独的身影，将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独影成双。

    “你是在等我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循声望去，苏沐风看到凌卓然从竹屋里出来，正缓步向他走过来。

    “前辈说笑了，”他淡淡一笑，“我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正好，我也睡不着，不如你陪我走走？”凌卓然向他发出邀请。

    “但有所求，不敢辞尔。”

    俩人顺着幽径的小路向竹林深处走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令寂静的夜晚多了点人情味，两个身影恰似并排，实则一人比另一人多领先了半步。

    “是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凌卓然问道。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其实是心照不宣。

    苏沐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所以点头“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动身？”凌卓然继续问道。

    “明天。”

    “这么急吗？”

    “反正迟早都是要走的，赶早不赶晚。”

    “我本以为你会因为小念，会选择多留几日，那丫头刚没了叔叔，这会儿你也要离她而去，指不定会有多难过。”

    “小念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脆弱，我相信她。”

    “是啊，我也相信，毕竟她这么小就已经学会假装坚强了。”

    苏沐风内心一阵刺痛，说：“前辈，我走以后，麻烦您对她多多照顾。”

    “这个自然，小念是我徒弟，我绝不会亏待她，更不会辜负风老弟对我的信任。”

    “有前辈这句话，晚辈心里是一万个放心。”

    凌卓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停下脚步，眼中透露出别样的神采看着苏沐风，并把左手搭在后者的右手脉上。

    几乎是瞬间，苏沐风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元气在体内快速地游走。

    突遭此举，年轻人并未感到惊讶，他知道凌前辈这是在帮他探查他气域的问题。

    因而他没有调动自身元气进行抵抗。

    当然，他也抵抗不了。

    没多久，凌卓然收回左手，眼神也恢复了正常。

    “风老弟在信中跟我说了关于你气域的问题，我刚才特意探查了一番，很遗憾，未能找到原因。”

    他不由叹了口气，像是在为没能完成朋友的嘱托而哀伤。

    苏沐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所以心里并无落差之感。

    “前辈无需哀叹，”他非常平静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习惯了。除了元气无法聚集，我的身体并没有其它的不适感，境界虽然停滞不前，但修行基础却是越来越稳固，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这半年多的时间，他虽然一直处于流浪状态，但从未把修行放下，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修炼。

    风无痕留下的书信给了他很大的鼓舞，不但指明了方向，而且还指明了心态，纵然境界一直原地踏步，没有任何进展，他也不会再轻易地否定自己了。

    “难得你有这样的修行心态，”凌卓然欣慰道，“若能跨过此番磨难，前途不可限量。”

    在你人生低谷的时候，多数人都只会对你冷嘲热讽，甚至落井下石。

    玄武学院院长的话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肯定和勉励，苏沐风有点受宠若惊。

    “多谢前辈不吝赞美，”他说，“晚辈能有今天，都是风大哥的倾囊相授和教导有方，不然，我依旧只是一个不懂修行的毛头小子而已。”

    “风老弟果真是慧眼如炬，人品、心性俱佳，作为大哥的我，心里都有点骄傲了，哈哈哈！”

    凌卓然开心地笑起来，这笑声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空旷、寥落，但并不寂寞。

    “凌前辈的性情似乎和风大哥别无二致，两人都是胸怀坦荡、正直豪放之人，就连对竹的喜爱都是如出一辙，难怪能成为一对知己。”苏沐风在心里如是想到。

    笑声过后，凌卓然接着说：

    “早点去剑宗也好，剑宗是南域修行大派，声名斐然海内，底蕴深厚，能人辈出，说不定有办法能够解决你气域的问题。不过，在你走之前，我有一物相赠。”

    他的左手突然多出来一本书，递到苏沐风的面前。

    苏沐风面露疑虑，没有伸手去接。

    他自知自己与凌卓然非亲非故，所以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赠送礼物给他，而且还是一本书。

    他第一反应，这本书可能是某种秘籍绝学，如果要传也应该是传给浥轻尘，而不是他。

    凌卓然似是已猜到他心中所想，开口道：

    “不用介怀，给你你就拿着，这是风老弟托我转交给你的，轻尘并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以她的胸怀，也不会放在心上。”

    “多谢前辈相赠。”

    苏沐风行礼之后，这才双手把书接过来，入手有一种非常古朴、苍凉的感觉，这本书绝对有些年头。

    书的封面上书有六个字：《星罗棋布术·势》。

    苏沐风不解其意。

    单从名字看不出来这是一本怎样的书，倒是有点像围棋一类的书，但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前辈，这本书……是干嘛的？”他问。

    “这本书奥妙无穷，你以后要多多研习。”凌卓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惑，“风老弟对你的悟性有颇多溢美之词，这本书你能修到什么程度，全看你自己的了。”

    经他这么一说，苏沐风心里对这本书更加好奇，若不是觉得行为不妥，真想现在就翻开来看看。

    “小念知道你明天要走吗？”凌卓然突然问道。

    “不知道。”苏沐风略一思索，回应道，“我晚上的时候没敢告诉她，打算明天再说。”

    “既是如此，你明天就不用道别了，早些离开吧。”

    “好的，前辈。”

    苏沐风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在帮自己做抉择。

    离别总是让人觉得伤感，特别是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而言，更何况他并不擅长用谎言去安慰一个人，倒不如悄悄离去，将缠绵悱恻的离别之苦于无声处尽数斩断。当初风大哥何尝不是这样做的。

    他突然想到一句诗：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不知不觉，月已中天，星辰灿烂如昨。

    凌卓然抬头看了一眼夜空，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了，你也要早点休息。记住我的话，好好修炼，不要辜负你风大哥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和寄予的厚望，希望将来我们还能再见面。”

    说完，他大踏步向紫竹苑走去。

    “希望将来我们还能再见面。”苏沐风在脑海里回味着这句话，心里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

    借着淡淡的月光，他望着凌卓然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书，突然有点明悟开头那句话“你是在等我吗”的意思了。

    凌前辈其实是特意来找他的，就是为了赠书于他，单凭这点，这本书就异常珍贵。

    只是，这到底是风大哥的嘱托，还是凌前辈自己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整理了下思绪，苏沐风将书收进乾坤戒里，踩着来时的路向紫竹苑走去，只不过，他的脚步相比于凌卓然，慢了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