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业火
一股冰凉沿着脊髓直达脑门,浑身寒毛竖立,眼皮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前有小米,后有睿王的江湖妾室,本以为自己对这类恐怖已经有所免疫,事实却再次打了脸。
一抹红色的裙边盖住绣花鞋,飘逸的薄纱,以及下摆上纹饰的金丝凤凰,都在表明这是一件嫁衣。
墓地遇嫁衣。
强烈的反差感令人身体僵直,如坐针毡!
“啊!”一张苍白的面孔伏下来,逼得林淙一退再退,紧紧贴住身后的墓碑。
匆匆一撇,女子的五官并不丑,只是浑然没有血色,眼神里又充满了哀怨,带偏了整张脸,显得格外的阴森。
讽刺的是,自己当了“鬼”,居然还要害怕“鬼”。
“好漂亮的玉镯,能给我戴一下吗?”女子的声音自带回响,影视作品诚不欺人。
“玉镯?”
林淙抬起手腕,刚才的烙印上赫然多出一条晶莹剔透的血色玉镯。
一团微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表面的温度也变得愈发炽热,不得不说,鲜艳的血色和眼前的嫁衣倒是极为相配。
“喝!”
铁管毫无征兆地落下,眼前的嫁衣如倒影般破碎,而后在一米外的地方重新凝聚成形。
女子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变得狠厉起来:“还是个暴脾气呢!”
林淙一边举着铁管,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因为从刚才起,耳边的沙沙声就没有间断过。
果然,在不易察觉的阴影处,有几个四肢贴地爬行的身影正在向这边靠拢,影影绰绰的,仿佛捅了马蜂窝。
或许这就是萧雅冲自己发火的原因吧。
再次正视前方,女子的脸已经怼在脸上,一根手指抵住眉心,一股冰寒直达脑仁,令林淙浑身僵硬,再没法动弹半分!
女子抬起林淙的手腕,凑在玉镯前观欣赏起来,红光为她的面孔增添了几分血色,平白多了几分娇媚。
女人对珠光宝气的东西素来没有抵抗力,哪怕做了鬼也不例外。
在她伸手去摘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玉镯竟然自行变大了一圈,缓缓穿过林淙的手掌退了出来。
女子捏着玉镯,顿时爱不释手:“良禽择木而栖,竟还是个懂分寸的宝物!哈哈哈!”
眼睁睁看她戴上玉镯,林淙的心头飘过一万头草泥马。
“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人送宝上门,还附带一副上品皮囊。”
白腻修长的手指勾起林淙的下巴,嫁衣女子观摩着巴掌大的脸庞,贪婪的笑容逐渐抑制不住。
“你想怎么样?”林淙努力控制情绪,不让自己的怯懦就此暴露出来。
“你若是识趣,只管为我做了皮囊,否则……就只能便宜这些龌龊东西了。”
顺着嫁衣女子的目光,一圈不明生物围了上来。
头大身子小,体长不足一米,无毛,灰色皮肤伴随着溃烂,浑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生得似人非人,似猴非猴,尖嘴猴腮龇着一口大黑牙。每一只都瘦骨嶙峋,伛偻着身体,吃力地仰着头。
浑浊眼睛里只有眼白,使劲朝这边闻着气味,灰色的粘液顺着牙缝滴落,瞧着格外瘆人!
“他们已经一个月没吃到新鲜的血肉了,早已饥渴难耐。”
话音落下。
沙沙的声音再次逼近,黑压压一片,数量不下二三十只!
好家伙!
难怪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合着一个月才开一次荤呗?
死马当活马医,林淙竭力运转呼吸法,双颊憋得通红,试图重新掌控身体。
“呵,不要浪费力气了。”
苍白的掌心覆盖过来,直接贴在林淙的脑门上,一股虚脱感袭来,刚刚凝聚的力气快速流逝。
若不是身体僵硬,恐怕连站立都会是个问题。
出师未捷身先死,连第一关都过不了,难怪他们让自己先活下来再说。
“不要挣扎,我会善待你的哦。”嫁衣女子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几个黑色斑点,沿着斑点的边缘,皮肤开始大面积溃烂。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从一个皮相完整的人变成了一具高度腐烂的行尸!
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钻入鼻孔,浓度超过职业生涯勘查过的案发现场的总和!
“啊!!”
如同被雷霆击中,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涌入身体,并疯狂排挤自身意识。
撕心裂肺的痛楚弥漫全身,仿佛灵魂被撕裂,拉扯,活生生地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剥皮酷刑不过如此!
“无需害怕,顺从我,成为我,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里的王,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划过夜空,一众食尸鬼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仅存的一点意识摇摇欲坠,林淙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此时的恐惧并非来源于死亡,而是成为这个牢笼的“王”。这或许意味着自己彻底沦为一个NPC,连每个月重生一次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一股暖流由小腹缓缓升起,并迅速游走全身。
视野再次变成红白两色,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一掌推向按在脑门上的手腕,不偏不倚,刚好握在了血镯上,刚一接触,突然光芒大炽!
红色的亮光照亮整片墓地,亮如白昼!
一股热浪以两人为中心炸开来!
一道道红色波纹荡向四面八方,原本绿油油的天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血红一片!
“呵呵,真是可笑,区区井底之蛙,也敢自称王者!”轻蔑的话语从林淙的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充满了自信。
嫁衣女子大惊,急忙向后拉开距离,惊愕地看着神情大变的林淙,大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林淙撑开双臂,漫天血色迅速向她聚拢过来,并悬停在头顶上空旋转,转眼间化成一个覆盖百米的大漩涡。
一股荒凉的意境铺开来,百米之内犹如雷池!
“你我本同源,皆是规则之外的东西,只可惜你是邪秽,乃天地所不容!”
“住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评价老娘!”
盛怒之下,嫁衣女子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化成一尊丈高红衣厉鬼,猛地扑将过来!
犹如一阵阴风呼啸而过,伴随着刺耳的尖鸣!
“自不量力!”林淙双手交叉,手指彼此交叠在一起,形成一个生僻的指诀。
“落!”
红光骤亮!
一道赤色天雷从漩涡中心落下!
一股洪荒气息充斥整片天地!
“轰!!”
雷声随后而至,震耳欲聋!
眼前赤红一片,百米之内皆化为一片火海!
无数身影在天火中奔跑,逃窜,最终化为一捧尘土!
凄厉的惨叫声持续冲击耳膜,林淙于火海之中漫步,缓缓行至嫁女子身前,静静看着她挣扎,消散。
“你?”嫁衣女子看着完好无损的林淙,眼神里满是不解和疑惑。
“这是业火,本来早该烧死你们,奈何被这片天地的规则阻隔,我只是帮个忙罢了,不用谢。”
浅浅一笑,一脚重重踏下!
嫁衣女子的头颅凹陷崩塌,最终化成一堆黑土!
“小米?太帅了吧!”林淙惊呆了。
“哈,总算进来了。”小米似乎如释重负。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凭契约之力进来的,总之说来话长,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
“也好,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呵,别高兴得太早,我现在也是虚弱得很。”
说话间,身体忽然失去支撑,一屁股坐下,只能靠着墓碑努力调息。
“什么情况?”
“用力过度,哈哈。”
“......”
天火逐渐熄灭,留下满地的焦黑。
仿佛被净化过一般,月光洒下来,整片墓地变得清明不少。
“你晕倒了。”
“312室?”
“对。”
“那咱们还能出去吗?”
小米环顾一圈,叹息道:“难。”
“出不去的话会怎么样?”
“像那个网红一样。”
“......”
可不是嘛,“灵魂”被困在这里,身体就算活下来也是个植物人。
“对了,你来这儿干嘛?”
林淙一拍脑门,一咕噜爬起身子:“找一个小女孩。”
“小桃子?”
林淙用简练的语言,将这里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哦,就是做游戏喽?”小米竟然流露出几分兴奋。
“游戏......”
金文瀚也这么说过,人生如戏,谁又不是一颗棋子?
有小米的加入,林淙的底气足了起来,在偌大的坟地里仔细搜寻起来。
前行两公里左右,经过一个凉亭,匆匆一瞥,在石桌旁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
“小桃子?”林淙急忙走过去。
六角攒尖的亭子,古香古色,门口立着一块大理石墓碑,上面刻着墓主人的名字和生卒日期。
是小桃子!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穿西装打领带,浓妆艳抹,头发吹得很高,一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
“小桃子,乖,来姐姐这儿。”
“林姐姐,你终于来了!”小桃子似乎很高兴,指着对面的女人说:“你看,我找到我妈妈了!”
林淙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明白萧雅说的“谁叫你留下都不要理会”是什么意思了。
“小桃子你听我说,她不是你的妈妈,她是巡游者。”
“林姐姐,她真的是我妈妈,这里是我的家,不信你进来看看。”说着话,小桃子来拉林淙的手。
两只手接触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突变!
阳光明媚。
温暖如春。
眼前赫然出现一栋华丽的大别墅,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刚才那个女人,双手交叠在身前笑容可掬。
小桃子一路蹦蹦跳跳,领着林淙来到客厅。
罗马拼花的大理石地面,价格不菲的真皮沙发,百寸大电视,以及旋梯下那架漆色锃亮的大钢琴......
巨大的落地窗外青草葱葱,喷水器时不时启动,喷洒出漫天水珠。
虽然是幻境,却说明小桃子原本来自极其富裕的家庭。
“小桃子,这些都不是真的,跟姐姐走好不好?”
小桃子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玩具熊,小声回复:“可是......我不想走。”
“你也知道是假的对吧?”
小桃子的眼底流过一抹哀伤,抿着嘴无奈地点了点头。
明知道是假的,却不愿意离开这里,对付孩子,一个幻境足矣!
林淙纠结万分,她不想松开小桃子的手,更不想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面对迟早要到来的恐惧。
于是蹲下身子,直视小桃子的双眼,问:“小桃子,你相不相信姐姐?”
“嗯。”小桃子点了点头。
“姐姐答应你,一定会带你真正离开这里,跟姐姐走好不好?”
小桃子胆怯地看向中年女人,鼓足勇气说:“好。”
话音落下,奢靡的场景如镜花水月般崩碎!
繁华落尽,两人重新回归到阴森的凉亭内。
林淙拉着小桃子向后退,中年女人面笑心不笑,缓缓站起身子,亭外冒出四个人影,将凉亭围了起来。
五个巡游者!
“林淙,你怎么在这儿?”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竟然是身穿警服的曹局。
还没来得及定神,一把女人的声音响起,炸得林淙头皮发麻。
“丫丫?真的是你?”
回头看去,清瘦的脸庞,立体的五官,相貌和林淙起码有七分相似。
“妈?”
“林淙你又在胡闹了,这是你呆的地方吗?”低沉严厉的声音令人泪崩,林飞航!
“爸!”
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人影靠了过来。
棱角分明的脸庞,嘴角的笑容格外自信:“疯婆娘,这回闯大祸了吧?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
“陆羽!”
林淙暴喝一声,抡起铁管向陆羽砸去!
陆羽扑向旁边堪堪躲过一击,反手一掌推退林淙:“你疯了,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身后忽然传来小桃子的呼救声,林淙大惊,连忙扔下陆羽回救。
紧跑两步,一把抓住小桃子的手,心里却开始犯起难来。因为抓着小桃子另一只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明知道是假的,可就是下不去手。
“松开!”林淙一把扯过小桃子将他护在怀里,铁管对准几人,心脏噗噗地跳动起来!
“丫丫,你相信妈妈,这个女孩儿是害人精,把她交给妈妈好不好?”
林母恳求的眼神令林淙泪目,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强撑着精神,上气补接下气的说:“爸,妈,是女儿对不起你们,请原谅孩子不孝!”
一记清脆的响声!
血光四溅,林母的身体直挺挺地摔飞出凉亭!
铁管震得虎口发颤,同时颤动的还有林淙的心房:“啊!来啊!”
四名巡游者同时扑了过来!
小米冷眼看着凉亭里的争斗,默默地叹了口气:“唉,苦命的孩子。”
巡游者不善搏击,很快,一个个人影陆续倒下。
可恨的是,他们至死都没有现出原形,这无疑加重了林淙的心理负担。
几分钟后。
林淙拉着小桃子走出凉亭。
对与错,情与理,本身就是一个纠结的矛盾体,真的切身感受时很难做出切割。
悲伤的情绪始终萦绕在心头,令人心情沮丧。
一路沉默。
两人终于穿出坟场。
眼前是一条九曲盘山路。
路旁的野草长及胸口,一粒粒荧光在草丛里飞舞,清风拂过,草茎低伏如海浪起伏,沙沙作响。
月光如水,细索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终于有了一丝阳间气息。
转过一个弯,一座院子突兀地出现山路旁。
院门旁挂着两个纸灯笼,绿豆荧光照出一扇斑驳的木门,一副褪色的对联透着一丝人气儿,令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心。
环顾整座山体,这里是唯一有光的地方。
疲惫的身躯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明知道不合理,林淙还是推开了院门。
“嘶!”
“嘶!”
两道阴影穿过门缝,悄无声息地钉在林淙的身上,低头看去,只剩下两截夹着羽毛的细木棍露在体外。
弓箭!
血迹沿着伤口缓缓渗开,无与伦比的剧痛随后赶来。
林淙应声而倒!
一阵嗡鸣声穿透耳膜,整个世界变得无声,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
小桃子惊恐的小脸映入眼帘,豆大的泪珠敲打在脸上,竭力抬起手,试图擦去她的眼泪。
奈何身体不争气,双眼一黑,耳边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