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璐颖占到了前排的好位置，还帮肖尧占了一个座，应该是来得很早。她穿着褐色的中裤，脚上光脚穿着塑料凉鞋。

    银幕被布置在在沙滩的一端，高大宽广巍然矗立。银幕由特制的白色布料搭建而成，与沙滩的自然色调相互衬托。夜晚的暗影中，荧幕背后隐藏着一台巨大的放映机，它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照亮了前方的区域。

    音乐声响起，大荧幕开始逐渐亮起，展现出明亮的画面——其实也没有那么明亮，但是肖尧很喜欢这种胶片的颗粒感。

    放映机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投射出五彩斑斓鲜艳的光束，将画面投射到荧幕上，也支离破碎地投射到学生们的脸上。

    肖尧的目光紧紧地盯住荧幕，表示期待。

    “于天堂与尘世之间

    于光明与黑暗之间

    于信仰与罪恶之间

    我的一颗心在此

    天主在此，我的心在此……”

    空灵的歌声过后，电影的故事在黑夜中展开，揭开尘封的往事。

    海风轻拂着郁璐颖的发丝，微弱的海浪声伴随着电影的对白，营造出一种温馨而难忘的体验。

    肖尧在这个特别的夜晚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当军警踹开教堂的大门，朝参加弥撒的百姓扫射，并打砸祭坛与圣像时，肖尧听到周围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随后，一只手牵住了自己。

    不对，是用力捏住了自己。

    肖尧扭头看向郁璐颖，只见她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满脸都是紧张的神色。

    真羡慕她们看电影能这么入戏，肖尧想。

    少年一手反捏住少女轻微抖动的手，用力捏了两下，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以示安慰。

    接下来，两个人的手就一直顺理成章地牵在了一起。

    当基督军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痛击敌军的时候，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欢呼声，还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发出怪叫。

    这氛围真不错，这才是露天电影嘛，肖尧满意地想。

    电影院里是不会有这种氛围的。

    肖尧决定重在参与，遂松开郁璐颖的手，捏起右手的拳头高举过头顶，大叫一声：“KILLTHEMALL！”

    人群中嘈杂的声音立即静默，随即几百道目光齐刷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投来，吓得肖尧立即放下了手，然后跟着大家一起左顾右盼，假装看是谁喊的。

    三秒钟后，人群中发出一阵没什么恶意的笑声，然后大家继续看电影。

    郁璐颖在肖尧的胸口轻拍了一下，然后倒进了他怀里。

    肖尧若无其事地抚摸着郁璐颖的肱二头肌，继续看电影。

    接下来的战况急转直下，前线物资紧缺，妇女们把子弹缠在腰上，裹在内衣里，在政府军的眼皮子底下坐火车去给义军战士们送物资。

    肖尧低头问郁璐颖：“如果换成是你，有胆子做这种事吗？”

    还没等到郁璐颖回答，肖尧就感觉自己左边的光被一个人影给挡住了。

    一开始他没有在意，但是那个人在那站了七、八秒钟都没有动，这就令他不能不抬头去看她了。

    肖尧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正在自己左边的女生耳边附着，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随后，那女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微微弯着腰离开了。

    而那小个子女生则在肖尧的左边坐下，若无其事地翘起了腿。

    肖尧看清楚了女孩子的脸，微微一惊，郁璐颖也从少年的怀里挣脱出来，甩开他的手，正襟危坐。

    “你干什么啊。”肖尧用很小的声音说。

    徐清蔚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只是冲屏幕微微抬了抬下巴，貌似专心致志地看起电影来。

    肖尧回过头去，紧张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路济亚的脸。

    你这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凑过来，别的人暂且先不说，你那个室友可是知道咱俩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关系，这么搞，人设还怎么圆？

    你不要命啦？

    这还是第一排……

    肖尧没能在人群中找到路济亚，但这不代表路济亚就没来。

    毕竟，人这么多，又是晚上，看电影，观众席的脸能有多亮，可想而知。

    木法度，只得继续看电影。

    总不能站起来走人？或者是把她强行驱离？抑或是在这跟她争论起来？哪个都不行，哪个都是把事态进一步扩大化。

    肖尧一边看电影（其实已经不怎么看得进去了），一边悄悄看沈婕的侧脸。他不是很能确定，但是他觉得沈婕的脸庞上有隐含的——甚至是不怎么隐含的怒意。

    她可能是彻底发飙了，肖尧猜测道。

    而且她很焦虑。

    这一点是肖尧从学校心理课上学来的——除了观察她的面部微表情以外，还有很多肢体语言可以捕捉到她的焦虑。

    例如，不停交换左右腿，甚至不自觉地抖动它们（出于家教原因，她其实很少这样做），右手也有微微颤抖的痕迹；再比如，她先是一直盘手指，又时不时把手机拿出来看，合上，又打开，再合上，最后干脆拿出一串钥匙开始盘了起来。

    这一切都在说明，她很焦虑。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信息的，我手机是停机了，”肖尧微微向左倾斜，小声说道：“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回去再说吗？”

    沈婕依然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故意摆谱，还是因为肖尧的声音淹没在了一片枪声中。

    肖尧无奈，只得逼迫自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电影上。

    “她要干嘛啊？”郁璐颖没忍住，戳了戳肖尧的手背，小声问道。

    肖尧耸了耸肩膀，没有开口说话。

    又过了约莫半个多小时，肖尧留心到沈婕的焦虑状况有所缓解，略微平静下来的她，似乎又把专注力放到电影荧幕上了。

    此时我们的男主角，12岁的小男孩何塞正在军警的押送下，赤着被鲜血染红的双脚，手上戴着铁镣铐，走在前往刑场的路上。

    他走路一跌一撞，时不时摔倒在地，然后在枪托的胖揍下再次站起身来；这段镜头成了慢镜头，再次配上了开篇的那首音乐——

    “于天堂与尘世之间

    于光明与黑暗之间

    于信仰与罪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