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骞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气氛即将降入冰点之际冷静异常地开口：“既然说完了，就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看您。”

    陆老太太眼睛红了一圈，哪里还有以往的威严模样，“你……不恨我吗？”

    尽管害死陆劲松的不是她，可如这一切的错误就是由她当初那一个错误决定而开始。

    哪怕她能早点想明白，让陆劲松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哪怕她别对陆荣坤抱有那无用的恻隐之心。陆劲松也许就不会死，陆泽骞也不必独自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陆泽骞直直望向陆老太太，答非所问道：“您始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从来不是那种讨长辈喜欢的黏人又嘴甜的孩子，可时至今日他也清楚地记得，眼前的老人在他小时候抱着他、哄着他的亲切模样。

    这个世界上的黑与白其实没有明显的界限，好与坏也没有。

    陆泽骞无法说服自己强行洗脱陆老太太在整件事里该负的责任，说服自己她并没有错。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些年里她并没有过得比自己轻松多少。

    对她而言，这已经算是足够的惩罚。

    两人行至医院大厅，大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女主播悦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根据本台记者最新发回的报道，二十分钟前，一辆黑色的奔驰SUV在高速行驶下冲出了澜江大桥……”

    “急救人员于十三分钟前赶到对车内的两人进行营救，据现场目击者称，该车辆在冲下大桥之前属于失控状态，具体情况请关注本台之后的报道。”

    见陆泽骞忽然停住脚步，梁思涵刚要开口询问就听他声音微颤地开口：“那辆车……”

    只三个字，他便再说不下去。

    尽管跟范秀娥的感情好不到哪里去，可陆泽骞依旧能一眼就认出，新闻里那辆冲下大桥的车就是范秀娥出门时最常开的那辆。

    梁思涵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旋即便听一阵喧闹声从门口传来。

    只见一辆急救车停在医院门口，医护人员急匆匆地将伤患从车上转移下来，而一同跟来的甚至还有举着相机不停拍照录像的记者。

    医生推着急救床飞快往电梯方向走去，“麻烦让让！”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从身边经过，梁思涵下意识看过去，却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赫然就是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许久的陆荣坤。

    他大概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浑身湿淋淋的，虽然表面没看出来出血痕迹但却似乎伤得很重。

    疑惑之际，梁思涵转头想要跟陆泽骞说话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朝着另一张急救床跑去，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她被惊得顿时停在了原地。

    梁思涵艰涩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神望向被人群簇拥着推向急救室的另一张急救床，苍白又无力地安慰自己，“不会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一定不会的。”

    她打心底里不愿意面对现实，可出于对陆泽骞的担心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一跟上去，梁思涵心里拼命想要否定的猜测便被轻易验证了——除了陆荣坤以外，一同被送进医院的人还有范秀娥。

    他们两个，都同在那辆冲出大桥的车里。

    性命攸关的时候，梁思涵根本没办法去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两人一路跟到手术室外，被医生给拦在了外面，“两位家属麻烦在外面等候。”

    陆泽骞恍若未闻，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僵持之际，始终昏迷不醒的范秀娥忽然睁开了眼睛，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母子间的某种特殊感应，陆泽骞瞬间意识到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没再多想，几步走到病床边，“我在。”

    从桥上摔下去，比起溺水，更容易受到伤害的其实是体内的脏器。

    范秀娥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可她强忍住那种蔓延全身的痛，艰难地抓住陆泽骞垂在身侧的手，解脱般地说：“我欠、欠你爸的……现在、都……还清了……”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范秀娥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初她因为一己私欲而掩盖了陆劲松真正的死因，甚至在之后做出了那么多伤害陆泽骞的事情。现在就算是真的到了下面，陆劲松应该也不会原谅自己吧。

    可那又怎么样呢？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很快，范秀娥被送进去抢救。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陆泽骞却觉得耳边震耳欲聋的来来回回都是范秀娥留下的那句话。他承认自己的确恨她，却不至于恨到希望她死的地步。

    很多时候，死不是惩罚而是解脱。

    所以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手术还没结束，梁思涵和陆泽骞等来了负责这次事故的警察。

    为首的那人表情沉痛，将手里的平板点了播放递到两人面前，“很抱歉这个时候前来打扰，但是我们认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些。”

    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后，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传了出来。

    “陆荣坤你到底想怎么样？把自己弄成过街老鼠了还不够，到此为止真的有这么难吗？要不是刚才被我撞见，你是不是想对思涵的车动手脚？”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了不知道多少回，对儿媳下手也不算什么。”

    “你……！”

    “你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我现在把话给你撂这儿了，我不想搞出人命，也就想借着你儿媳的光让陆泽骞想办法把我给弄出国。这事要是成了我说不定还真要这么算了，可要是他没这个能力，我死也要拉他一块垫背！”

    之后就是一段激烈的争吵，演变到最后甚至传出一道被扇耳光的声音。

    一瞬安静过后，陆荣坤破口大骂，“你这贱人别给脸不要脸，现在知道装好人，早干嘛去了？再敢挡路，老子连你一块弄死！”

    “好！那就一块死吧。”话音落下，陆荣坤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惊恐地大叫起来，“你这个疯子！放开……快他妈给老子放开！”

    紧接着一阵巨响轰的一声炸开，是车子冲出大桥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