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日落后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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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扫完墓,天已经黑了。现在再回昌平负担太大,云玲也不方便直接回海淀。三人在墓园里合计一下,决定就地租个双人间过一夜。

    “真抱歉,”行义很不好意思的说,“今天本来是跨年的日子,却让你们姐弟陪我。”

    晓峰和云玲都摇头说没事。

    突然,晓峰想起,自己忘记跟子斌说晚上回不去了。他掏出手机,发现屏幕是黑的。一拍脑袋,他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以为很快就会回去所以充电器也没带。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心想算了,估计子斌他们等不到就会自己去吃了。

    行义的手机响了,他走到墓园外去接,留下姐弟俩站在墓园里。云玲冲晓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和香烟。

    “介意我抽一支吗?”

    晓峰轻轻摇头说没事。他知道姐姐要抽她每周一根的香烟了,说是每周一根,实际她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抽。

    香烟被点燃,燃起小小的火星,晓峰无事可做,就望着云玲的侧脸,望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过完年就20岁了,有什么感想吗?”她侧过脸,面上带着一丝笑意。

    “能有什么感想。”晓峰笑着摇摇头。

    “你准备去工作,还是考研?”

    原本心情就比较沉重,老姐又送来这么现实的话题,晓峰的心情越发难受了。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他无奈的回复道。

    云玲点点头,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她又张开口:

    “晓峰,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支持你。只是你不要看轻自己了,你想做的事情,一定就能做成。”

    晓峰笑了笑,知道老姐是在鼓励自己。

    “上了大学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人。真看见宝石了,才知道自己是个不会发光的石块。”

    “别这样晓峰,”云玲远远看见行义揉着眼睛回来了,将烟熄灭,站起身来,“你等着,我会想个好的比喻给你。”

    行义走近了,姐弟看见他的眼眶很红,恐怕是大哭了一场。但他们都很识趣的没点破这一点。

    “你们肚子饿不饿?”他笑着说,“走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阳春面馆。”

    晓峰有些失落,觉得子斌他们应该已经去羊蝎子馆等待着美餐一顿了。

    鄢社被赶走了,可是正道回来了,他高大的身材一下子又把家里的天顶起来了。回来后,他利用年假的假期,带着整家人去十渡旅了游。带着家人吃了烤鱼,还玩了漂流。

    书兰的头又渐渐抬起来了,渐渐走出了丈夫带给她的阴影。云玲也缓过了劲儿,笑容又渐渐开始出现在她脸上。

    贺荔看见自己丈夫体格仍旧那样健壮,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又心花怒放起来,仿佛在经历又一次恋爱。

    正道刚到家时,她心中惴惴不安,害怕正道看出自己不安于室,还怕他看见自己肥胖的样子大发雷霆。但正道的话打消了她的顾虑。

    “你怎么胖了?”正道问。

    “我……”贺荔扭捏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能是年纪到了吧,”正道笑着,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没事,胖点好,至少说明没饿着。”

    贺荔惊喜的看向她的爱人。晚上,此处省略一句话,贺荔感到无比喜悦。

    眼见自己的兄弟闯出了自己的事业,行义心中快意无比。白天他在诊所工作时,嘴里都哼着歌。晚上他回到家,又满怀热情的照料起两个孩子与书兰来。

    行义的憨厚老实,任劳任怨很快就打动了书兰,使她爱上了这位小自己八岁的壮硕男人。可她知道自己将会是个累赘,始终不敢表露出过多好感。

    年假结束,正道念念不舍的离开了自己的家,可云玲与晓峰的假期还在继续。没了出手阔绰的父亲给她零花钱,云玲的手头紧了起来,没法请客晓峰吃哈根达斯了。

    一日,她翻找父亲的书柜,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他忘记带走的财产,结果没找到钱,却发现了一个账本。账本里琳琅满目,是她父亲歪歪斜斜的字迹。父亲的帐记得极细,每一笔交易,发生的事件,卖的是什么东西,卖给了谁,卖了多少钱都有记录。

    翻看这账本使云玲恐惧极了,她知道账单上的客户实际都是父亲的受骗人,那些大小不一的数字就是他们受骗的金额。那些数字越靠后越触目惊心,让她愧疚无比,如果她能鼓起勇气劝父亲早点收手,说不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了。

    她不敢叫这账本给母亲看见,就偷偷把它藏了起来。度过了惶恐的几日后,她的心情又渐渐平静下来。

    每次她感到悲观忧愁,晓峰无忧无虑的笑脸都能治愈她。她想,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她的母亲渐渐衰弱了。书兰一天天的笑着,洗衣服做饭,拖地倒垃圾,但心里却明白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那些加了添加物的劣质牛奶无时无刻不在腐蚀她的身体,也同样在腐蚀她的心灵。

    一天,她扛着两大袋垃圾出了门,扔完后突然觉得有点累,就蹲了下来。这一蹲,她之后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正道请了假,开车把书兰送到了临近的医院。文玲也请了假,红着眼眶守在自己母亲的床边。晓峰不笑了,攥着云玲冰凉的手希望能给她带去些许温暖。

    医院查出了书兰的心梗和脑梗,以及脑梗导致的下肢失调。

    书兰知道自己没有医保,每天住院都要花大笔大笔的钱,燃烧着家中不算多的储蓄,心疼极了。她反复告诉正道,自己感觉好多了,回家喝喝热水,休养休养就没事了。

    正道不依,说钱没了可以再挣,身体垮了就是真的垮了,让她在医院住满了十四天。之后他开车把书兰送回家,自己再返回到厂子里。

    回到家,由于行义白天要去诊所上班,照顾姐姐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妹妹的头上。贺荔这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得已要勤劳起来,一面照顾自己只能坐轮椅的姐姐,一面要开始干起家务事来。

    她心中不忿,心说生病的人倒是轻省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那么快把腰病治好。

    在照顾书兰上,晓峰和云玲自然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尽管是难得的假期,他们却失去了玩耍的机会。云玲每天都满面哀容,叫书兰看着难过,她反复的在没事时给女儿捏手,轻声告诉她:

    “没事,会好起来的。”

    每次一听见这话,云玲就两眼发酸,想流下眼泪来。她知道母亲是在安慰她,她知道母亲永远不会好起来了。

    为了支付日益昂贵的医疗费用,正道行义兄弟俩每天都牟足了劲干活、加班。正道最用力,他在车间本来每天只用干八小时,却自己加到了十四个小时。车间里满是铁屑和木屑,他有时干的久了会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可是他浑不在意,只为了多挣些钱。

    夏天要结束了,开学的日子近了。文玲百般不愿,想留在母亲身边,却被母亲用严厉的目光指责了。

    “云玲,你这个年纪的职责不是照顾我,而是好好上学。女儿有了出息,当娘的才能安心。”

    不得已,她背上书包离开了母亲身边,回到了城里的初中。她在学校里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每晚在寝室用电话卡给家里打电话,听听母亲的声音,听听家中其他人的声音。

    秋季学期结束,她归心似箭。回到家,母亲用笑脸迎接她,可是母亲的手抬起来时已经很费力了。云玲忍不住站在母亲的轮椅旁哭起来,书兰没有劲再给自己的女儿捏手了,她将自己日益粗糙的手轻轻放在云玲的手上,告诉她:

    “没事,会好起来的。”

    贺荔经过小半年的操劳,身体瘦下了不少,可是整天都皱着眉头,腰也弓了。文玲不知道,贺荔与晓峰父亲行义又开始在晚上隔三岔五的偷情了,为了释放心中的压力。

    晚上,文玲惊讶的发现晓峰竟在厨房里做饭,他站在凳子上,熟练地用锅铲炒菜,用电饭煲焖饭。贺荔,这个好吃懒做的女人则悠闲的站在一旁,时不时帮忙剥剥蒜,择择菜装出一副卖力的样子。

    云玲想要去帮忙,可是笨手笨脚的反而帮了倒忙。那时,她头一次被小自己六岁的晓峰瞪了。

    “姐,你去歇会吧,”晓峰说,“待会饭做得了我会喊你的。”

    云玲窘迫的离开了厨房,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抹眼泪。

    夜深了,她与晓峰久违的抱在一起睡觉。窗外升腾起淡薄的雾气,天空中那只淡黄色的眼睛半睁着,注视着他们。

    晓峰已经睡熟了,但云玲没有丝毫睡意。她半坐起来,小小地拉开窗帘,望向村门口那座灰色的石桥。她期盼着一辆黑色的别克开进来,车的主人会微笑着为他们带来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