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庞晓霞说得这样难听，脸上又罩了层霜雪，马爱华也心生怨怒。

    但她还是忍了下，低声说：

    “我……我正打算走呢。”她忙不迭地起了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刘正东则唤了声“王哥”，说，“麻烦你顺路送我一下吧。”

    “行啊兄弟，走吧。”

    刘正东小跑着跟着小王，滋儿得身上一颤一颤的。

    但是，他被罗逸冲上去挡了下来。

    “你看你写的什么玩意儿，还有脸走！”

    不容分说地，他被拖回了教室。罗逸还饱含歉意地对小王说：“王哥，不好意思，你带霞霞先走吧。”

    王司机只好抬脚离开。

    “罗逸！”刘正东大喊。

    “你安的什么心，刚才还他妈夸我写得字体端庄，怎么回头就成了‘什么玩意儿’了？”

    “正东，你听我解释。”

    罗逸边说着，边倚在门口，断了对方退路，“我这也是为了精益求精。对优秀的同学高标准严要求嘛。”

    “要求个屌！你不就是怕我坐霞霞的车嘛？”

    “其实我也是替你着想，你自行车就在楼下，晚上丢了怎么办。”

    “我用你管啊！”

    “呜~呜——”

    汽车引擎声从楼下传来。

    罗逸心头一松，让开房门：“既然你不识好人心，我也不挡着了。好了，你去坐大红旗吧，有本事就把底盘坐穿！”

    哐啷一声，一张桌子被刘正东蹬倒。

    “还坐个蛋！人家王哥都点火了，你让我从楼上跳下去啊！”

    “对不起，无意中耽误你的好事了。”罗逸一脸歉意。

    “妈的……”刘正东颓丧落坐，搓着脑门，唉声叹气了一会儿。

    突然，他变得一本正经起来。“罗逸，难得就咱俩，我给你说点体己话。”

    “说吧。我在听。”罗逸配合着刘正东的神情，也也一脸的严肃。

    “你我以后都是大学生，成年人了。咱不玩这些过家家的事行不行？”

    “过家家？”罗逸饶有兴味，凑近了些。

    “小逸，咱能不能现实点儿？”刘正东顿了顿，果然，这个亲昵的称呼很有效果，罗逸的眼中掠过一丝感动的神情。

    “小逸，”他接着说，“在咱小县城，男妇庆家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我爸和庞县长都是县级，罗叔才是科级……”

    罗逸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想到了什么，哈哈哈笑了一通后，刘正东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窄口，“你家那个小角门，要是让庞晓霞整天穿来穿去的，想想就可笑。凭良心讲，你娶她，是不是痴心妄想？”

    罗逸也跟着笑了起来，“凤入鸦巢是吧？”

    “难得你有自知之名。”

    刘亚东用胜利的眼光乜斜对方一眼，“我劝你别给我捣乱了，河东县县级干部有几个？年纪相当的公子千金又有几人？像你现在这种捣乱法，重了说就是给你爸蒙羞，给领导添乱，甚至会直接影响到你爸的仕途！”

    “真他妈发人深省啊！”罗逸说着，从兜里掏出盒烟，伸指一弹盒底，一支烟从空中落下，过滤嘴朝下正中唇齿之间。

    刘正东摸了下兜，发觉空空的，就伸长了手臂，“给我一支。”

    一支烟从空中划了个弧，落到刘正东手指和中指之间，他眼波一动，惊叫了声，“黄金叶！”

    这种烟一支挺一条华子！

    “你他妈从哪儿偷的？”

    “刘主任平时抽什么。”罗逸吐了口烟圈，随口一问。

    “华子哦。怎么了？”刘正东紧夹着烟，生怕掉了。

    像这种烟，家里也见过，一盒抽一年，只有重要客人来时才分两支。

    “正东，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罗逸把只抽了两口的黄金叶随手摁灭，“你，是靠你爸，我，是靠自己。凭心而论，你要是个女孩的话，是嫁给官二代窝囊废，还是少年英才？”

    “就你那逼样，还英才？他妈狗屎来差不多！”

    罗逸见他恼羞成怒，又是一阵大笑。

    “我好歹是狗屎，你他妈离了你爸喂你，连屎都没有！”

    “你他妈的……”刘正东急了，左右找家伙。

    “诶诶诶诶！”罗逸连连摆手，“咱只动口不动手行不？再说，动手更是我的强项。”

    这一提醒，让刘正东冷静下来。

    他喘了口粗气，边往门口走，边说：“不给你这傻逼叨叨了。”

    一膀子抗开罗逸，他出了画室。

    罗逸追了出去，“喂，付玉馨你感兴趣吗？”

    长廊中，刘正东拖在地上的长长的背影顿了下。

    “大家闺秀你追不上，要不小家碧玉尝一尝，我当月老。”

    刘正东回过身来，借着昏黄且闪烁的廊灯，望着罗逸斜倚在墙上的身影，有些模糊和诡异。

    他歪嘴一笑：“你说的是三儿？你他妈在耍我吧？”

    “没。”罗逸说话有些拢音，“赵家庆要对付玉馨下手，我看不下去，只好请你出马，把姑娘救出来。”

    “我他妈撑的！”

    “别走哇！”罗逸苦口婆心地说，“肥水不留外人田，我当你是兄弟，才想给你牵线呢！”

    “滚吧你，你前脚给我牵上线，后脚就跟庞晓霞编排我，你这点小九九……哼！”

    “那算了吧，我亲自下手吧！”

    “你不怕庞晓霞知道？”

    “正东，你懂个茄子。有道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样反而在霞霞面前增添个人魅力。”

    刘正东思忖了会儿，唇齿间哧啦几声后，“我操，有点道理啊。”

    罗逸见刘正东折了回来，向自己走来，好像是要回画室深聊的样子。

    他忙推推手说：“正东，有事明天聊吧，我这儿还等人呢？”

    刘正东步子一凝：“等谁？”

    “庞晓霞啊。”

    刘正东哈哈哈笑骂着：“我要给畜牧局稽查科举报一下，立即得抓你枪毙。河东县的牛逼都要给你吹爆了！”

    其实罗逸是真的吹牛逼。

    待刘正东走后，他摸着黑上了四楼，走到过道尽头推开一扇小门，踏入门外的楼顶平台，月光和星光一起洒了下来，令人心头一动。

    平台很是宽阔，依照坐北朝南的教学楼，东西长而南北短。

    在最西端，有一个小黑屋。本来做蓄水池用，但后来学校里安装了增压泵，它便成了一个空房。

    这里是逃学学生的乐园，也是罗逸经常光顾的地方。高考期间，他甚至还往里面搬了一张课桌，点烛夜读，惬意安静，还有仪式感。

    更迷人的是，逢雨天，透过小黑屋的窗玻，可以看到星光在晶亮的楼顶平台上的反射光点。

    蓦然间，一个老得令人不能容忍的电影台词爬上心头，他脱了白衬衫在手中挥舞着，高喊着：

    既然青春重新上线，那么，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突然，在小门处传来一个细柔的女声。

    “你的词儿……不对。”

    “啊？”罗逸被吓了一跳，他镇静了一下，走近了些，才看清。

    “马爱华，你还没走？”

    “我……我看看你走没走。”

    罗逸忒地笑了，拨开她额上的发丝，望着她灵动斜飞的柳叶眼。

    “我走不走碍你嘛事。直接说想我不就行了？”

    “想什么，天天见面儿。”

    “那你深更半夜地还来找我。”

    罗逸边说着，边伸手搭上她的肩窝轻轻捏了下，手感柔润清凉。

    她肩头稍稍颤了下，后退了一步。“别这样。”

    “小气。”罗逸吐了口气，逗她说，“不想我，又不让碰，你来做什么？”

    似乎觉得三八线拉得太远了，马爱华前行了一步，说：“我心里有点堵得上。”

    “怎么了？”

    “培训结束后霞霞说的那些话。”

    罗逸略一思忖，深有同感地说：“是啊，太难听，说你屁股上长疖子。”

    “你别说了……这么难听。”

    她抬手打了他一下，“不只这个，她还说你下流。”

    看着马爱委屈又犹疑的样子，罗逸拽了下双马尾其中的一个，说：“你别只她说她说的，要有主见。问题来了，你觉得我下流吗？”

    “说不定，不过，有点吧。刚才你就动手动脚的……”

    “我去——”罗逸苦笑着，身体转了半圈表达着冤情，“那还叫动手动脚？差得远呢！我那是呵护，这楼顶上风很冲，是怕你冷。”

    “可我不冷啊。”

    “这时候你必须冷，知道吗？那样才有情调。”

    “那我问你，对你来说，怎么才叫动手动脚？”马爱华一脸的好奇。

    “那你近一点儿，我给做个示范。”

    “再近一点儿。”

    “再近点儿，再……行了。”

    罗逸轻轻展开双臂轻轻搂住了她，双手在她腰际轻轻抚摸了下。嗅着她耳畔的发丝，低声说：

    “知道了吧，这个样子，才勉强算是动手动脚。”

    然后，他把她轻轻推开，又拉近了她。

    听着她不再均匀的呼吸，把她的眼睛盯得微微眯上后，罗逸才低下了头，口中的吐气距她的唇边只剩寸余时，戛然而止。

    马爱华张开了眼睛，和他炽热的目光一触，像小鸟卧巢一样低垂下去。

    接着，罗逸抓起了她的一只小手，打开五指，只取小指，穿过他和她的唇间的夹缝。

    “懂了吧。这就叫人品。你看你的小指都能穿得过去。要真是下流的，不一口就叨下去了吗？”

    然后，他放开她，任她自由活动。

    罗逸追问着：“现在，你有了答案了吧。”

    马爱华胸脯起伏，修颈粉红，半晌没有说话。良久间，她微低着头，似乎在判断分析着。

    罗逸心里暗笑，或许她在记忆里搜寻言情电视剧的镜头，来和刚才的情景比对吧。

    “我觉得……你，霞霞说的有道理……”

    “什么？”罗逸急了。

    本来，他对自己的表演十分得意，为此把身上的多巴铵巨浪压了又压，才有这么优雅、绅士的表现。

    “现在改口还来得急，否则……”他看了下楼边的女儿墙。

    马爱华退了一步，咬了咬唇，还是说：“你下流。”

    “苍、苍天啊！”

    罗逸撕扯着头发，“华华，你扪心自问下，我做到这样容易嘛，都这样了你还说我下流！”

    “你就是！”马爱华边往后退，边说，“霞霞了说了后，我心里纠结才过来测试，结果……”

    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我本来以为你会立即陪我下楼的，你却玩花样欺负人。要是霞霞在你面前，你敢又抱又什么的吗？”

    “华华，你还讲不讲道理，你这是钓鱼执法知道吗？”

    “反正以后我不理你了。”说罢，任罗逸连声呼唤“回来”，她依然穿过小门，跑了出去。

    正哭笑不得时，忽然，罗逸觉得身后似乎有动静。

    他心中一凛，见鬼了？猛地回头一看。

    “啪、啪、啪”

    从平台小屋处传来掌声，渐渐地，一个起起伏伏的身影呈现出来，渐渐地逼近罗逸。

    “一米七！”

    惊愕及推理像杂货铺一样在罗逸脑中纷涌着。“你他妈在这儿干嘛？”

    “嗬嗬嗬……”在阴鸷而欢快的笑声中，李延水一双白牙灿烂地露了出来，在暗夜中格外刺目。

    “罗逸，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敢叫我的外号！”

    “好好好，李哥，李哥行不行。”

    罗逸小跑着迎了过去，伸手挽着他，堆着笑脸谄媚而望。

    “庞晓霞派你来的，是吧？”罗逸问着，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

    “嗯。”

    罗逸的心扑通一下坠入到谷底，腿一歪，差点瘫到地上。

    “诶诶别激动。”这时候，李延水反而要去拉罗逸了。

    见罗逸稍稍平静了下，李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霞霞让我给你的。”

    罗逸接过纸，跑到平台一角的一盏照明灯下，看了看。

    致大渣男、小妖精：

    果不所料，又让我抓住了！

    赶快各回各家，明天接受惩罚！

    庞晓霞

    1972.7.18深夜

    备注：让一米七踹你三脚，解解怒气！若不照办，从此江湖相忘！

    罗逸把信塞到兜里，想想不妥。就把它给烧了，任灰烬随夜风飘散。

    信上“小妖”二字太过刺目，不只让罗逸心里不舒服，而且，如果马爱华爱了，会影响姐妹间的关系。

    所以，他只好销毁。

    垂头丧气地，罗逸来到李延水跟前，问：“这信你看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