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斯韦尔身倚栏杆，没穿带护具的手就直接搭在金属护栏上，似乎根本就不怕零下三十度金属的“威力”。

    曾经有士兵被当场沾破了厚实的军裤，光着屁股灰溜溜的回了船舱。

    他将视线投向了灯火通鸣港口，大型机械的嘈杂声、液压气泵的闷爆声，无序的谱成音符谱成了有序的节奏，那是活着的声音。

    视线远眺，西南方有团浑浊温暖橙光，更远处还有无数的类似依稀难辨的光团。

    这是远方的摩尔曼斯，也是无知之人所谓的现实世界。

    潮声不断的黑色冰海横亘出咫尺天涯。

    他短暂的犹豫了一下，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咸腥寒冷的海风让他原本就不太舒畅的心情更加烦躁，身上的一些旧伤又开始隐隐有些犯痒犯痛，抽一支能让人的脑子过的开心点。

    随手翻看小臂上那台小型辉光钟，七根微型辉光管已经有两根永远黯淡，剩余的五位数泛着赤橙的暖光——30634。

    极端的寒冷丝毫不能影响这种原始又可靠的装置。

    坚固的特质亚克力和充满的惰性气体保护着它，精确地倒数着麦克斯韦尔的生命。

    这是向权柄索取力量的代价，从获得“恩赐”的第一天起，清道夫便也将“诅咒”一并背负。

    像是有无数汲取生命的漏斗插在他们的身上。每一次权柄的使用都是对“生命”这一概念的透支。

    天演算台通过算法将它们量化，给予每个人85年理论寿命后，根据每次使用权柄的烈度开始倒数。

    当然也有人非常反感这种类似命运论的东西，比如任坤。

    按他的话来说这种东西像是栓住猎犬的链子或者薯片包装上那令人咂舌的热量表，只会让人束手束脚，真正的清道夫不会畏生畏死。

    3万个小时.......还有3年多吗。

    麦克斯韦尔沉默地把视线移开，继续观察着紧锣密鼓备战着的德尔塔舰队。

    相对于某些人的悲哀甚至绝望，麦克斯韦尔更多有的是解脱的感觉。

    美好幸福的生活固然值得留恋，但那段时光已经在多年前就在他的生命中消亡殆尽了。

    就像是熄灭的辉光管，难道还能再亮起来吗？

    唯有伤痕和孤独伴随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即使是复仇的火焰也因找不到目标而把自己的内心烧的一干二净，仅留下一片空旷的焦土。自己已经够老了。

    说到底清道夫，只是一件好用的机器，或者称手的武器罢了。

    任务的完成才是最终的目的，一件又一件，直到机器老化报废，武器腐朽崩坏。

    “奥维莉雅......这样的人生值不值得过呢？“他的心底滑过了一个名字，如剃刀刮过，心底荒漠卷起了尘封的记忆的碎片。

    剃刀是那么锋利，将苍老残破的心再度割的破烂不堪，却不见一滴血流出。

    但他的脸依然毫无表情。

    即使是想到你的名字，我也觉得只是个普通的单词罢了，人的情感居然可以退化到这个程度吗？

    他感觉到淡淡的悲哀，稀薄的像是烈日炙烤着的云丝。

    他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斑驳的只能勉强能辨识出颜色的银色漆面打火机。

    “咔擦”一朵橙红色的火苗窜起。麦克斯韦尔看着在寒风中飘摇的那朵小火苗，望了望集装箱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烟凑了过去。

    希望走之前我能带出一把好用的武器。虽然这样做估计是得下地狱......这样就没法再见到你了，唉，真是头疼啊......

    麦克斯韦尔吐出一口烟，觉得压在身上和心里的东西又少了几分。

    但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一定是这烟不够醇吧，他想道，烟头在黑暗中缓缓明灭交替。

    吉普车飞驰，越过被积雪覆盖的荒原，一丛丛原生灌木被高速抛向后方。

    车身时不时地震颤着，那块钢板般的大列巴在车里翻飞。

    强劲可靠的液压悬挂系统保证了在吉普高速越过那些被积雪掩埋的暗沟和碎石时不至于失去重心侧翻车毁人亡。

    也只有这种军用级的车辆加上不要命的驾驶员才敢以50码的速度在这种路况上行进。

    不过对姬霖韵而言，这样的时速已经是绝对的安全驾驶，如果不是副驾驶还坐着人，她不介意将车速提到80码以上。

    她所掌控的权柄【时线】，即使不刻意使用，也能让她的注意力和反应速度远远超过常人。

    普通人对事件发生的反应速度一般是25ms，一些专业运动员在通过训练的基础上，能将反应时间提前至15ms。

    而科学界公认的人类极限反应速度是10ms。绝大多数的人，一生也未必能做出这般快速的反应。

    这是一条铁律，神经的传导路径是不可忽略的客观因素，大脑产生电信号是无法避免的主观因素。

    两者相加，那便是生理对人设下的桎梏。除非真的有人的脑子是所谓的“一根筋”。

    但这桎梏在【时线】面前形同虚设。姬霖韵在ET测试的平均成绩是——8ms。

    并不是说她的神经异常简单，而是【时线】权柄本身所带来的效益。

    她的时间会比其他人更快上那么几毫秒，也就给了她更多的思考和反应时间。

    地平线完全被积雪破坏了，看不出任何起伏，吉普车突然腾起，任坤猝不及防，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紧接着地心引力开始发挥它的作用，2吨重的车在空中完美的划出抛物线，重重的砸进了雪地中。

    一阵巨大的闷响接着金属绷断的撕裂声，悬挂系统传来了哀鸣。

    任坤眼冒金星，瞪着眼惊魂未定看向姬霖韵。

    整辆车彻底陷在了雪地中，车胎被压紧的雪锁死，悬挂系统彻底报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还算坚强的大灯雪地上染出的两颗光团。

    任坤解开安全带，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有什么东西从胃里挣扎着想要翻出来，他花了老大的劲才强压下去，好像是那杯苦的能杀人的咖啡，真是要了人的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又是一辆！太可怜了，下辈子投胎成普通家用车吧。

    狼狈的从天窗中钻出，任坤狠狠的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刺痛感传入食道，这才消磨了那见鬼的不适感。

    前方的黑暗中矗立的庞大的阴影，那是一座东正教教堂，塔楼上的葱球形结构依稀可辨。

    它的身后是林立的更多低矮的阴影，与庞大的教堂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荒废多年，比起小镇，这边似乎更像是城市，这些城市均未在地图上标明，其居民无权披露有关其居住地的信息。

    这便是所谓的ЗАТО，即封闭的行政区域，他们并不是封闭管理的军营，这些封闭行政区域管理部门是由中央直接领导。

    这些秘密城市主要用来安置重要的能源产业，军工业设施，航天工业基地。

    这些城市没有在地图上标明，这里街道和社会建筑的编号被抹去了初始数字，但附近居民点是有具体精确编码的。

    因为过于接近危险物品以及与城市保密工作的不便，附近的居民会有相应补偿，对他们来说，总是有各种稀缺重要的商品可供使用。

    但现在只有一排排从雪中艰难探出头的废弃电线杆，整座城市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破败和消亡气息。

    那些摆满了进口商品和奢侈物品的特供商店被埋在积雪的棺材土下，再也不会打开。

    这座城市被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