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剑已出鞘,短剑。
剑就好像毒蛇,越短的越凶险。
风浔轻摸着剑锋,剑锋冰冷,但她的心却似已渐渐热了起来。
她已有多年未曾触及过剑锋。
近年来她杀人已不用剑。
她本希望这一生永远不再用剑。
剑是年轻人的利器,却只适合做老年人的拐杖。
老年人若不懂这道理,那么剑就往往会变成自己的丧钟。
她当然懂得这道理。但是现在却已到了她非用剑不可的时候。
她现在只差一件事还没有做!
她还没有直接闯到紫衿的府邸里去,因为她毕竟还摸不透那座府邸中的虚实。
根本没有人知道那座一年四季鲜花不断的院子里究竟有多少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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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浔从桌子的秘密夹层中,取出一张很大的地图。
这就是紫衿府邸的全图,将里里外外,每一个进口和出口,都详详细细地画了出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张图,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这张图上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用鲜血和生命勾画出来的。
她最忠诚的部下和最忠心的死士的鲜血和生命。
这张图她就算闭着眼,也能重画一张出来。
但现在她还是又很仔细的看了一遍。
这一战已是她最后一战,无论成败,都是她最后的一战。
她不愿再有任何疏忽。
这一战她已筹划几年,只能成功,绝不许失败!
她将地图折起,用短剑压住,然后才拉动墙角的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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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七十个人就无疑是一支精兵雄师。
这七十个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从她们的衣着上看,身份也显然不同。
但她们却都有一点相似之处。
她们至少都很沉得住气。
一片乌云掩住了冷月。
那个脸上总是带着种讨人欢喜的微笑,穿着打扮都华丽至极的女子就站在风浔身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看来今夜要下大雨了!”
风浔道:“下雨最好。”
只听霹雳一声,大雨果然倾盆而落。
大雨落在院子里。
七十个人还是站在那里,黄豆般大的雨点,顷刻间就将她们衣衫打得湿透!
但她们每个人都还是站得笔直,连指尖都没有动过。
她们的神色还是很镇定,绝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看来就算是要她们再站三天三夜,她们也一定还是这样子。
风浔叫她们站着,她们就站着。
风浔叫她们走,她们就走。
汤里她们去,火里她们也去。
华服女子道:“难道就让她们一直这么样站着?”
风浔淡淡道:“若连站都不能站,还能做什么大事!”
风浔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叫她们去避雨?”
华服女子探头出去,道:“雨很大,你们不妨到饭厅去避避雨。”
一个人立刻用手盖住头,从队伍前排奔出去!
但另外六十九个人还是站着不动。
这人奔出几步,往后面看了看,脸色变了变,又慢慢的退回去。
但风浔已沉声道:“风槿,你过来。”
风槿低着头走到窗口!
风浔看着她,微笑道:“你这件衣服料子不错,手工好像也不错!”
风槿身上穿的是一件蓝缎子,衣服质料剪裁都很精致。
风浔道:“这样的衣服被雨淋湿实在可惜,难怪你急急要去避雨了!”
风槿脸色已苍白,嗫嚅道:“我……我不是这意思。”
风浔道:“不是这意思,那么你是怕头被雨淋湿了?”
风槿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风浔叹了口气,道:“头被雨淋湿,的确是很容易伤风着凉的,你近年来日子过得很不错,的确应该好好的保重身体。”
她挥了挥手,道:“快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喝几杯热酒,好好睡上一觉吧!”
风槿目中露出恐惧之色,突然跪了下去,颤声道:“我不回去,我情愿为太傅大人效命战场。”
风浔微笑,道:“战场上用不着你这样的人,你的命太珍贵!”
她忽然出手,出手时脸上还带着微笑。
刀光一闪,霹雳一响。
风槿的头颅已滚了下来。
风浔道:“好好的保存她这颗头颅,小心莫要被雨淋着。”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呼吸。
风浔看着在雨中纹丝不动的六十九个人,淡淡道:“这是我生死存亡的一战,这次我带去的人,都绝对要服从命令,我一个人的命令,你们明白么?”
每个人的面上都露出敬畏之色,齐声应道:“明白!”
现在七十人只剩六十九个!
风浔道:“前面的十九人先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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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摊着张地图,是飞鹏堡的全图。
风浔指点着道:“这一条是紫衿府邸的护城河,河上有吊桥,平时吊桥很少放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占据这条吊桥,明白么?”
十九个人同时点头。
风浔点点头道:“现在你们可以去准备了,立刻动身。”
她挥挥手,又道:“出去时叫本属鹰组的二十二个人进来!”
二十二个人垂手走了进来。这二十二个人的任务是抢攻正门,吊桥一放下,就立刻进攻。鹰组的人武功比较高,轻功也不弱。但只凭二十二人就去抢攻飞鹏堡的正门,还是太冒险。第三次进来了二十个人,这二十个人轻功最高,而且每个人都精通暗器,所以她们的任务是配合鹰组的攻击,由正门两侧越墙进攻,以暗器进击堡上的守卒。
剩下的八个人担任风浔的贴身护卫。
这一次行动为什么要完全由正面进击,为什么不能留一半到后路?
这次行动计划,不但太冒险,简直可以说是去送死!
以风浔平日的作风怎会订下如此愚蠢的计划来?
莫非她暗中还另有安排,所以成竹在胸?
但是风浔既然不愿说,谁也不敢问。
没有人敢质疑风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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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雨势已经变小了。
朱门外的石阶长而宽阔,平亮如镜。
华服女子陪着风浔跨过那道朱红色的大门时,还是不敢相信这次的进攻会这么顺利。
七十七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里。
很大很大的院子。
院子里摆着一个巨大古老的铁鼎,衬托出这个院子的庄严和辽阔。
紫衿府中老老小小七十九口人,已变成了七十七具死尸!
只有两个人还活着。
紫衿。
还有她最忠心的属下——文瑕。
紫衿就坐在花厅之中,那张铺着紫貂皮毛的紫檀木椅之中。木椅旁的紫檀木桌上放着紫水晶瓶,里面满盛着紫色的波斯葡萄酒。
紫水晶的酒盏就在紫衿的手中。
风浔慢慢地走进花厅。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
胜利者得意的微笑。
紫衿的神色一点儿都不像是失败者的样子,脸上也带着微笑,道:“看来这一次是你赢了。”
“好像是这样的。”
“那么你为何还不动手?”
“我为什么要着急?现在你岂非已是死人了么?”
“你要看着我慢慢的死?”
“这机会很难得,我不想错过!”
“难道你不担心会有奇迹发生?你永远想不到什么时候会有奇迹出现,是么?”
“这话很有道理。只可惜,这次绝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绝不会?”
“绝不会。”
这句话却不是风浔说的。
说话的是站在紫衿身旁的文瑕。
话音未落,七点寒星已经从文瑕的身上发出。
她本就是西梁武林中排名前三的暗器高手。
暗器闪电般射入紫衿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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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衿艰难地转过头,盯着文瑕:“为何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她?”风浔微笑道:“若非是她,我的人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攻进来。”
紫衿还是盯着文瑕:“我平时待你如何?为何你要出卖我?”
文瑕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泪却已流下:“首辅大人平时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若不是太傅大人,这世上早已没有了文瑕这个人。”
风浔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
风浔顿了顿,接着道:“天一亮,宫中就会传出旨意。首辅紫衿因为谋逆,诛除满门。现在根本没有人可能来救你,你自己显然更无法救得了你自己。”
紫衿的瞳孔在收缩,呼吸也变得急促:“莫非你对她……”
风浔道:“我没有杀她,我也不会杀她。毕竟是我从小教大的学生,我也不舍得下手。更何况,留着她,还有更大的用处。”
紫衿忽又笑了笑,道:“你刚才说过,这次绝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风浔道:“不错,是我说的。”
紫衿道:“但你莫忘记,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事。”
风浔道:“这次却是例外。”
紫衿道:“哦?”
风浔道:“这次你就算能逃走,也没有七星针的解药,何况你根本没法子逃走。”
紫衿道:“绝对没法子?”
风浔道:“绝对。”
紫衿沉默了半晌,道:“我说过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你却一定要说我绝对没法逃走。”
风浔脸色变了变,道:“你有什么法子?”
紫衿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你相信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的确没有‘绝对’的事!”
她的笑容忽又变得很可怕。
风浔的瞳孔忽然缩小,冷冷道:“也许我现在就该杀了你!”
紫衿微笑道:“现在已太迟了!”
他的人忽然往后一倒,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椅子就倒进了背后的墙壁中,然后就不见了。
“夺、夺、夺”,一连串急响,十数点寒光打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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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浔不但惊惶,而且愤怒,愤怒得全身发抖。
她愤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恨自己为什么会让这种事发生,为什么会如此愚蠢疏忽。
她双拳紧握,突然出手。
“砰!”的一声,那面墙壁被一拳打得片片碎裂。
她终于发觉了墙后的秘道。
她几乎立刻就要纵身跃进去。
但她虽然紧张惊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行动之前还是很谨慎小心,没有将情况观察清楚之前,绝不出手。
她已疏忽了一次,绝不能再有一次。
秘道中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风浔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是流水声。
花厅的地下,竟有条秘密的河流。
风浔移过灯火,才看出这条河流很窄,窄而弯曲,却看不出水有多深,也不知通向哪里。
两旁是坚固的石壁,左边的石壁上,有个巨大的铁环,挂着很粗的铁链,石壁上长着青苔,铁环也已生锈,显见紫衿在建造这屋子之前,就已先掘好了这条河流。
河上既没有船,也没有人。
但风浔却已知道,这下面本来一定有条船,船上一定有人。
不但有人,且终年都有人,时时刻刻都有人。
这人随时随刻都在守候着,等着紫衿的消息。
她们之间当然有种极特别、极秘密的方法来通消息。
紫衿也许永远都没有消息,也许永远用不着这条秘路、这个人。
但是她必须要有准备,以防万一。
每个人都一定要为自己准备好一条最后的退路,你也许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步,但你必须要先有准备。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走到那一步,那种情况就像是抽筋,随时随地都会来的,让你根本没有防备的机会。
风浔紧咬着牙,牙龈已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