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后脚进了饭馆，清嘉要了几样饭菜，秦老汉一上来便招呼要酒，说道：“我这顿饭不能白吃你的，我这有副蛇胆，泡酒可以活血的！”

    “这、这不好。我还在当班呢！回衙门被我爷爷知道了，不打断我的狗腿。”清嘉为难地说。

    “呿！瞧你，犯这么点儿事的胆子都没有！你啊，惹事的胆子还不如你那兄弟呢！说到这儿，清枫现在怎样啦？跟你一起在衙门当差吗？”

    清嘉正拿起筷子，听秦老汉问起清枫，就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很久没见到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兄弟了。

    清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假装发现筷子脏了，低头拿袖子抹，他那袖子不知道比饭馆的筷子脏多少呢。

    酒一上来秦老汉便从腰里解下一个小坛子，从里面提出一副蛇胆来，口里不住赞道：“这胆新鲜！好货色！今天可是便宜你小子了！你别瞧这蛇胆子不大，吃大象的心都有呢！”

    清嘉正松了口气，想秦老汉大概忘了要接着问，秦老汉便接着说：“可惜清枫没来，这么好一副胆子。他上哪儿去啦？你俩不总一块搅和，上哪儿都一起的吗？怎么没和你一块当差啊？”

    “他，这差当不了了。”清嘉嗫嗫嚅嚅地说。

    “就是嘛！早看出来这小子不是穿号衣坐班房的料了，一定又惹了事吧？”秦老汉哈哈一笑，把蛇胆浸在酒杯里，满上烧酒，推到清嘉面前。

    清嘉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接过酒杯，一仰头灌进喉咙里，烧酒的辛辣苦涩和着蛇胆的腥腻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秦老汉见他把杯放在桌上不住咳嗽，五官纠成一团，眼角都挤出了泪水，便乐呵呵地笑着说：“怎么样？很苦吧？蛇胆苦寒才能祛风啊！”

    “苦得我舌头都麻了！”

    “你小子没口福啊！蛇胆酒哪是寻常人吃得的！”秦老汉一面拿清嘉取笑，一面抄起筷子夹个菜，心满意足地嚼了起来。

    “秦大爷，我说那事儿您可真得想想，就在咱这县城待下吧！您老没家小，家乡也没别人了吧？”清嘉被那蛇胆酒呛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拿袖子抹着脸狼狈不堪地说。

    “唉，我这就不是安家落户的命嘛！一种人有一种人的活法。”秦老汉说着举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就像清枫也不是安分守己的命，这小子就是得惹点事出来。”

    清嘉心里知道，清枫不是不安分，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非常微小的心愿，却不知怎的总不能如愿以偿。

    清枫会流落在外，都是为了顾家一家老小，清嘉想到这里就觉得喉咙一紧，像是卡了个刺，不能忍气吞声，也不能一吐为快。

    “您老一个人只身在外的，要有个万一......您在这县城里好歹有个照应嘛！”

    “臭小子！我还没老到要你照应呢！再说，我还有个儿子呢！”

    “咦，怎么没听您老说过？您这公子住哪儿啊？”

    “不知道。”

    “您老说笑了，您的儿子怎么会不知道住哪儿呢？”

    “唉，一提我心里就苦。

    好好一个小子，养到两三岁上，会叫爹妈，会跑会跳撒泼要赖的年纪，就给人贩子拐卖了·····

    这些年我去的地方不少，大集小会没少赶，实指望着哪天能让我再见上我那孩儿。”秦老汉说到这儿已经有些醉了，眼眶一热，差点儿下老泪来。

    清嘉头一回听秦老汉说还有个儿子，才想起小时候总记得，这卖蛇药的老人家很喜欢小孩儿，每回进城总是招呼街上的小孩看他弄蛇，摸摸每个孩子的头，有闲钱还买几两糖给小孩子吃。

    秦老汉这把岁数，儿子还活着恐怕也已经成人了吧？但老人家的双眼还是不断追逐着幼小的孩童的身影，从小生离的儿子在老父的心中是无法长大的。

    就算再见到儿子，一定也认不出来了吧？本来应该是最熟悉的血脉至亲，却在分离中彼此变得陌生，到最后相见不相识。如果再见到清枫，我还认得他吗？他还认得我吗？

    “秦大爷，您那儿子，就算还活着，也改名换姓，样子也变了，见了面也认不出来了吧。”

    清嘉想说您就死了这条心，待下来过过安生日子，但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因为他也是一样的，无法就这样死心。

    “怎·····怎么认不出来？”

    秦老汉喝高了，舌头也大了起来。

    “我告诉你，我那儿子在鬓角这儿，有个小疤，是他小时我背着他上山捉蛇，不留神磕伤的。”

    秦老汉瞪着眼，用残缺的手指点着左边的太阳穴说：“一见他我就能认出来，只要让我见着他。”

    “秦大爷，您喝多了。您这趟来在哪间店歇？我送您回去。”

    “我这给他留着东西呢！嘿嘿。我儿子啊，一辈子不愁吃穿，我孙子、我孙子的孙子都饿不着。”

    清嘉见秦老汉醉得都坐不直了，不搀着他就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连忙请店家给秦老汉收拾间房，让他先歇下。

    店掌柜的陪着笑脸过来为难地不住搓着手说：“我说，官爷，这、这位客官·····.”

    清嘉心里明白掌柜是怕没人付房钱，但他付了酒饭钱已捉襟见肘，只好道：“掌柜的，这老人家我认识。”

    “可这······不方便。”

    店掌柜正要说他们店小，今天的房都是人订了的，突然有人过来一拍桌子，惊得那掌柜身后的小二一哆嗦，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干干瘦瘦口气却不小，拉拉自个儿身上的号衣冲着掌柜嚷。

    “你说什么？见了官差还有方便不方便的？这人顾大哥说认识，他要跑了你找我，你要是没好好伺候他，他少根头发我找你！”

    这会儿来的是刚进快班没多久的于永年，掌柜见这官差老爷架子大，不敢再说没房，只得先招呼小二把秦老汉安顿下来，至于占去的房间，只得送点酒菜请好说话的熟客挪挪窝，挤一挤了。

    清嘉有些尴尬地对掌柜说：“劳您费心。”

    又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秦老汉刚刚坐过的位子上的于永年小声地说：“永年，我们只是出来巡逻，吃个饭，又不是公务在身办案拿人，何必这么大气焰。”